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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紧”的母亲 □ 董虎艇

又一次梦见了母亲。醒来后,不禁想起了母亲在世时过的那些紧日子。

其实也难怪,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各家各户都不富裕,当妈的手要是不紧,一家老小还不得喝西北风?

记得8岁那年,我在四个乡镇的小学统考中,考了个语文、算数“双一百”,还因此被学校选为学生代表,准备在庆“六一”活动上登台发言。我当时别提有多得意了,特别是得知活动要求穿白球鞋的时候,看了看自己脚上这双唯一的旧蓝球鞋,立刻跑回家,就仿佛邀功请赏似的,理直气壮地要母亲给买一双新球鞋。还没等我“嘚瑟”完,母亲兜头“一盆凉水”泼了过来:“买那干啥,一年穿不了两回,又不禁脏。还有,你别觉着这回考好了,就翘尾巴!”得,鞋没落着,还挨了顿说。我嗫嚅着问:“那明天学校要求穿白球鞋咋办?”“你甭管,我有办法!”

正说话间,弟弟放学回了家。他进门就说:“妈,后半晌儿交学费,每人一块五。”母亲听完愣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啥也没说,撂下手中的活计,直接就去了对门儿的二妈家。二妈家有俩儿子在城里做工,在庄里头算是富裕户。母亲和二妈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遇到难处,母亲都是先去找二妈。母亲把借来的钱先给了弟弟一块五,扭过头来问我:“你不用交吗?”我低着头说:“我们也得交。”母亲批评我:“考俩‘100’就啥都忘了。”说着,又递给我一块五:“拿着吧,手紧着点,别丢喽!”

钱难借,事难执。当我从母亲手里接过这笔借来的学费,我同时明白了两件事儿:第一,学生考高分是天经地义的;第二,白球鞋家里是真买不起。

可买不起也要穿呀。母亲说她有办法,难道又去找别人借?到了第二天,母亲拉着我早早来到学校,还没等我缓过神儿来,她就用白粉笔把蓝球鞋给涂了个遍。白是真白啊,可是她涂早了,这玩意儿一走一掉渣儿,等我登台的时候,鞋子成了“迷彩”鞋。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一幕我至今未忘。

母亲不光对我们手紧,对公家的东西手更紧。

当时在村子里,母亲是为数不多的女党员之一。因为大伙儿信得过,生产队选她当了仓库保管员。打那天起,母亲就绝不让我和弟弟碰仓库钥匙。其实,那年月仓库里也没有啥值钱的好东西,不过对我们小孩儿来说,那成麻袋的喂猪用的豆饼倒是还能当零嘴吃。有一回趁母亲不注意,我就随手装了两裤兜豆饼。没想到,还没等出仓库门就让母亲发现了。她当场让我掏出来,然后很严厉地说:“你这是偷!公家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能拿!”母亲当时那凌厉的眼神,教我至今想来还是不寒而栗。

要说母亲有手不紧的时候吗?也有。当年生产队偶尔会分一些东西,比如口粮、柴禾。最热闹的是春节分猪肉,别人都是往前挤,抢着要肥膘儿,母亲这时候反倒手不紧了,就在旁边看着,准是最后剩下一份没人要的,她才拎回家。我和弟弟埋怨她,她总是懒得搭理。直到多年以后,每次回村,总有老人拉着我的手念叨母亲的好,我才真正理解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其实,母亲手最紧的还是对她自己。年轻那会儿,她爱吃鱼虾,却从不舍得买。顶多也就是过年了,买几条带鱼,平时赶集,买点虾皮儿。后来我和弟弟都长大了,也找工作挣钱了,时不时地就会留给母亲一些零花钱,可她最后居然一分没花,都替我们攒了下来。

母亲在五十五岁的年纪永远离开了我们。她手紧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可是她却用那双紧紧巴巴的手为我们拨开了一片无比广阔的天地,让她的孩子们能够自由自在地奔跑、无忧无虑地成长、挺直了腰板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