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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纱帐里梦如烟 □ 张浩洪

青纱帐,就是大地里生长起来的高杆庄稼,一般泛指高粱、玉米和套种在里面的大豆。这些庄稼长起来以后,青翠碧绿,密不透风,就如同一道帐篷,将一片大地围个严严实实,这就是名称的来源。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经常在妈妈的带领下,去到位于村子南面的高粱、玉米地里挑野菜。因为当时正处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的国民经济面临最困难的境地,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下,人们只得在春夏时节,到地里去挑野菜,回到家中经过洗涮,再掺上少量的高粱、玉米面混合食用,以解决粮食上的不足。

夏天六七月份,正是地里青纱帐旺盛时期,庄稼棵里的各种野菜也随之生长起来。所以,我总是跟着妈妈,手里拿着镰刀、薅锄等工具,胳膊上挎着柳条篮子,串着高粱、玉米地去挑曲麻菜、酸勃溜、马齿苋等。在挑菜过程中,妈妈顺着地垄沟,猫腰防备着高粱、玉米叶子对脸面的割划,继而轻快地把一棵棵嫩绿的野菜割下来放进篮子里。我呢,则是跟在身后,寻找那些叫作黑甜甜的小野果,从秧子上摘了放进嘴里吃起来。黑甜甜不大,状如黄豆粒大小,但它的滋味清醇香甜,不亚于一串串葡萄那么好吃,所以,它有“野葡萄”的美称。除此之外,我还在密密匝匝的豆秧丛中,寻觅那些细长的蚂蚱。这种蚂蚱,我们又叫他们“扁勾”,身子淡黄,长有一对翅膀,性情温顺,把它们捉住后,都是拿回家中,放在烧火的灶膛旁边,用温火将它们烤熟,顿时,一股诱人的香味冲进鼻腔,瞬间就成了我的美味。

还有一件值得回味的活动,那就是在高粱地里去“打稔菿”。稔箌,是一个稀有词汇。它是高粱吐穗前发生的变异,在植物学里称它为“灰疸”。这个稔箌,高粱没有吐穗前,和正常的穗子区别不大,没有经验的人绝对难以分辨。不同的地方就是,正常的高粱芽孢,吐穗前正直挺拔;而这个灰疸,孕育出来的芽孢外形发歪。当把这个稔箌劈下来后,剥去外皮,放在嘴里一吃,清香可口,味道异常。最初,我们来到高粱地里,仰头往上看去,在微风的吹拂下,那些即将吐穗的高粱,整整齐齐,直刺蓝天。当我们轻手轻脚地把一棵高粱扳得弯腰掰下稔箌后,剥开一看,竟是即将出世的高粱穗,这种错误的发生,使一棵很好的高粱穗被活活扼杀。为此,经常招来大人们的训斥。直到时间长了,有了识别能力,方不再犯这种不该出现的错误。这个稔箌,既可以生吃,又可以当作“盐酱”,和大酱掺在一起煎熟了吃。

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年近20岁的我,中学毕业后回到了村里,参加了生产队里的劳动,对于青纱帐又有了深刻的接触和体会。

这次已不是去吃甜甜、逮蚂蚱了,而是在每年的小暑、大暑节气来临,我们这些已经成了“社员”的小伙子,就会按着队长的指令,背起一个名叫“柞子”的柳条筐,去到地里给牛马驴骡割草。而割草的最佳地点,仍是妈妈她们挑野菜的庄稼地里。因为那里的草生长旺盛,嫩绿清脆,牲畜们爱吃长膘。当时正处于盛夏,强烈的阳光把人们晒得浑身燥热,如果再往密不透风的高粱玉米地里一钻,更是令人汗水涔涔,湿透衣衫。不过,若是找到一片青青绿草,拿出磨得锋利无比的镰刀,“唰唰”割上一气,青草顺从地倒在地上,只留下一撮撮草根留在原地,时间不长就会把柳条柞子装满。柞子满了,也该回家了,几个伙伴相互帮助,把足有几十斤重的草柞子背起来,唱着在民兵连里刚刚学到的歌曲“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精神抖擞地往家走去。除了割草,还有一份活计,叫作“打叶子”。这也是去给生产队里干活,就是到那些已经长成一片青纱帐的高粱地里,去劈上面的叶子。此时的高粱刚刚秀穗,粗壮的秸秆上,生发出一片片绿叶。这个绿叶,宽而青翠,娇嫩水鲜,是牛马驴骡最爱吃的饲草。尤其是晒干以后,留作冬季喂食,更是一种上好的饲料。所以,生产队里,都是在这个高粱长成秀穗的时候,去分派人员去完成这个任务。别看这个活计不需要什么高超技术,也无需太大的力气,但到了操作时也不能乱来,还是有一定规章的。首先要掌握好高粱秸秆高度,不能将所有的叶子全部剥光。大家都知道,高杆农作物的生长,全凭着叶子吸取阳光提供充足的叶绿素,使庄稼的果实籽粒饱满。如果没有了叶子,就会使粮食产量受损。当然,看看秸秆已经长成,从它的根部以上劈下几个叶子,不仅不能使庄稼受损,还能起到通风透光,减少因大风的袭击庄稼倒伏。叶子劈下来后,依次放到地上的垄沟里,数量多了再抽出几根叶子来,拧成一根小绳将散落的叶子捆在一起,然后,蹲下身把叶子捆一背,走向回家的路上。

此时,大家的身上早已湿透衣衫,再加上一捆叶子压在身上,更是燥热难耐。等到前行几十米时,正好来到村南的一个河沟面前。这里是我们男孩子们的欢乐天堂,每到夏天,大家都是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个远离道路的隐蔽之处洗澡。今天这个情况,更是不能错过。到了河沟跟前,几个小伙子把叶子捆往地上一放,像剥粽子似地把衣服脱了个精光,相继“噗通噗通”地跳进水中,游泳、扎猛、捉迷藏,大家在水里玩儿了个不亦乐乎,直到尽兴后方回归家中。

上述在青纱帐里的活动,屈指算来都已过去半个多世纪。现在青纱帐尽管年年存在,但远不是原来的样子,地里根本没有任何杂草和野菜,更没有人员去到里面从事与农事无关的活动了。这次提及这些陈年旧事,虽无多大的意义,但对于我们这一代的老年人来说,如梦如幻,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