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时,生活在河北省遵化市的一个小村庄里。那时候的我,有着广阔的天地,多自由少束缚,齐享父母的关爱,不为俗世所累,物质生活虽不富裕,却很快乐。回首童年时光,发生过很多趣事,至今难忘。
春回大地时,一切都生机勃勃的,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小孩子。小河里的冰开始融化,有些顽固的冰渣子仍在苦苦挣扎,但鸭子们已经忍不住了,呼扇着翅膀,冲下水去嬉戏捕鱼,或者就那么伏在岸边,晒太阳。我总是好奇,鸭子不冷吗?它们就那样裸露着鸭掌,在小河里游啊游。有些鸭子憋不住,会把蛋产在河里。那时候我经常到河边转一圈,说不定就能捡几个鸭蛋,晚上加餐。
春天来了,就少不了春雨。有一次下雨,我和父亲站在堂屋门内,看着外边的绵绵春雨,伴随着不冷的风,密密地斜织着。父亲说:“有了这场雨,麦苗长得更快些。”大人们就是这样,说起话来,十句有五句离不开庄稼。而我,则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的雨,渴望到雨里疯玩疯跑。父亲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宠溺地说:“去吧,别浇感冒了就行。”我就跑到雨里,伸开双臂,仰着头,任那雨从天空落下来,落到我脸上,落到我身上。那雨凉丝丝的,真好奇雨是什么味道。这念头如小蛇一般,在我的心头钻啊钻。母亲早就叮咛过我,说雨水里有菌,不能喝。母亲的叮咛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我拂了拂耳朵,张嘴伸舌头舔舔唇边的雨,得出的结论是雨水没啥味道。我笑着,叫着,在院子里疯跑,好像要和那漫天的雨融为一体。当天,恣意淋雨的我终究还是感冒了。我是主犯,我父亲是纵容犯,我们俩耷拉着脑袋,挨我母亲批评。我母亲,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在给我熬姜汤。
那时候,我还不懂“踏青”这个词,就是觉得,春天来了,应该出去撒个欢打个滚,恣意地玩一下。我拎着荆条篮子出门,呼朋唤友,去野外玩。荆条篮子里装着炒花生、炒栗子、白薯干和炖肉。好东西要和朋友一起分享。那时候,农村孩子的零食不多,也很少去小卖铺买,往往是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有个朋友带了炒黄豆,分给我们每人一大把。他提议,我们比抛豆子玩。众人赞同。于是,我们成排站在嫩油油的草地上,每人将一颗豆子抛到空中,再用嘴巴接住,嚼了,吃掉。如此循环往复,最终吃掉豆子最多的人获胜,奖赏是多吃一块炖肉。炒黄豆真香呀,也应该越嚼越香。但好胜的心,让我没时间过多咀嚼和品味,就匆匆将豆子咽下肚去。即便如此,获胜的仍然不是我,是我那位带炒黄豆的朋友。我严重怀疑,他自己在家练过,不然动作怎么会那般娴熟?!他的大圆脸微微泛红,笑着摇手,信誓旦旦地说:“没有啊,绝对没有!”说着,他就眼疾手快,捏起荆条篮子碗里最大的一块炖肉,嚼吧嚼吧吞进了肚子里。我们都被他那猴急样儿逗笑了。
那时候,大人小孩们春天里常出去挖野菜。没课的时候,我也拎上荆条篮子,拿上小锄头,说出去就出去。起初野菜还没怎么出来,得去着阳的地里或者阳面坡上,扒开头年的落叶或者枯草,指不定就有野菜在里边猫着,嫩生生的,得轻轻地挖。再暖和点,就可以去河边、路边或者大野地里随便挖了,挖不完,根本挖不完。人们也变得挑挑拣拣了,老的野菜不要,品相孬的也不要。那时候人们还不怎么打农药,更多是靠人力除草除虫,不用担心。野菜的种类可真多呀,苦麻菜、荠菜、蒲公英、灰灰菜、七七芽、猪毛菜、紫花地丁……人想吃就吃,人不吃就拿来喂鸡喂鸭喂猪,豪横得很。哪像我现在,还得去市场或者超市,一小把一小把地买。
春天,还是纵情赏花的季节。生活在农村,在好多地方能见到花,院内墙外、田间地头、沟壑山坡、水面浅滩,放眼便有,伸手可揽。阳春三月,你就看吧,花仙子纷纷登场,五颜六色,晃你的眼。无论是单支的花,还是成片的花,随风招摇,看着就舒心。有一年四月,我家一大畦油菜,全开了花,黄灿灿的,招来好多蝴蝶蜜蜂。那些好色之徒,在花丛间授粉、采蜜,忙碌不已。我也没闲着,左扑右扑,总想逮到一只。就有那么一只蜜蜂,不太灵光,不知道是它倒霉,还是我倒霉,总之被我一下子给捏住了!我的右手大拇指啊,登时火辣辣地疼,疼得我“哇”地哭了。我老姨听见,从屋子里冲出来,见我攥着右手大拇指,扒拉开一看,就见我那大拇指已经肿了,指甲边上,扎着根“蜜蜂尾上针”!“哭啥哭!蜜蜂没了尾针,也活不成了!你害得人家丢了性命,你还哭!”别看我老姨才比我大十一二岁,却极具权威。闻言,我立马止住了哭声。老姨拉我进屋,拔尾针,用肥皂水洗手,抹药,动作一气呵成。我呢,任她摆布,心里还在为害了那只蜜蜂懊悔不已。
“一年之计在于春。”农民们施肥、浇地、耕地、播种、除草……总之,干完这样还有那样,没完没了。我和弟弟懂事,总想帮父母多分担点活计。说下施肥的趣事吧。那时候我们用的是有机肥,平时的人粪、猪粪、牛粪在院墙外堆积起来,春天开化后装上牛车,运到地里,用铁锨均匀地扬喽。恰恰有那么一年,我们扬肥时刮大风,我和弟弟不管不顾,抢着干,结果可想而知,灰头土脸不说,身上还有一股味道。我们回到家,刚好有串门的,我父亲诙谐地向人家夸赞道:“俩小崽子,干活都肯卖力气,都是‘有味道的人’啊。”我和弟弟挺自豪,咧嘴笑了。那人嘴上说着“可不是咋地”,赶紧找理由告辞了,估计是被我俩给熏跑的。
那时候,我还喜欢跟父母去浇地。浇地简单,扒扒口子、挡挡口子的事,别跑口子、把水浇匀溜就行。任抽上来的井水在自家地里奔流,我有大把大把玩的时间。脱了鞋袜,在垄沟里趟水,那叫一个凉快!低头猫腰,在水里缓缓地走,耐心寻找钩虾,发现时迅速出手,捉了装进瓶子里,有时候能捉到好几只。还有白茅草,成片成片地长在地头和垄沟边。我那时候可不懂白茅草是什么男女定情信物,就知道茅针可以吃,白茅根用水洗了,也可以吃,甜甜的。
白驹过隙,时光从来不因为个人的意愿而停留,转眼我就人到中年,从那个小村子出来好多年了。我那些在烂漫春光里经历的童年趣事,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一件件一般般,或因为有兴趣而去做,或从中感觉到温暖,或让人啼笑皆非。李叔同说:“世界是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愿我过的每一天,都是认真在过,认真在活,即便回想往事,也能温暖激励今日之我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