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河北省唐山市丰南区有一条河,叫煤河。煤河不仅有故事,还散发着古朴神秘的气息。黄昏了,河水倒映着树木,灯光、明月和繁星散发着晕光。走近那条河,感觉它流得又深又缓。这一时刻,我坚信故乡的河里一定有我痴迷的东西。
生活与历史接通靠什么?故乡的河流。
地上本没有河,出于运输需要挖了这条运河。光绪年间的一个秋天,天空湛蓝,上海轮船招商局总办、候补道台唐廷枢奉直隶总督李鸿章之命,乘船顺陡河而上,第一次去开平镇勘测煤铁矿藏。开平煤铁矿成色与英国上中等煤铁矿相仿,极具开采价值。开挖煤矿同时,唐廷枢考虑到了运输问题。那时,唐山是一块待开发的沃土。于是,煤河开挖了,河流挖到丰南,因为地质原因,再也挖不动了。这一条人工河,取名煤河,很短,只有35公里;煤河的历史不过一百四十年。开平煤矿的煤外运到天津,煤河应运而生。煤河起自丰南县城胥各庄镇,东向连接唐胥铁路,西面延至蓟运河,便成了当时唐山通向天津最畅达、便利的捷径。
煤河吸引每一双探寻的眼睛。
煤河迎来了鼎盛时期,船重千钧,掌舵一人。煤船上的舵手喊着号子,两岸的纤夫挺着褐色的脊梁躬身前行。黑煤、黑土和黑河,这是黑夜的延续吗?我常常想黑色是不是那个时代的底色呢?铁路和煤河这两条闪闪发光的金链,哪一条更弥足珍贵?总之,有了煤矿,唐山才逐步为中国和世界关注,从而站到了中国工业文明的前端。煤河总让我们想到工业文明。历史的每一朵浪花,都是选择与跨越,充满了沉重与艰难。深入到历史深处,飘荡着岁月的风情。历史故事,意象通明。这煤河就有了天地之尊。
煤河代表了中国工业文明的开端,热烈而豁达。河流是活的,有灵魂的,我们仿佛看见煤河的历史岁月,上演了古往今来的波澜和传奇。为什么煤河被誉为:“黑金”和“流淌的血脉”?单看河的载体,除了船,还有煤炭,这就增添几分贵重和沧桑。煤河让我们与历史相识,给我们留下谜语,留下疑问,也留下了无尽的思考。
史料记载,1887年,唐胥铁路延至芦台。1888年,铁路通到天津。煤河结束了它最初的使命。煤河黑幽幽的,河边的柳树、槐树和杨树,仿佛也是黑的,他们曾经目送着煤河远去的背影。两岸的老树却在风雨沧桑岁月中,老迈浑厚,郁郁葱葱。可是,河床淤积,从20世纪50年代起,煤河渐渐失去了舟楫迷人、帆樯飘逸的神韵。其实,煤河自身没有消失,只是在喧嚣中沉寂了,横河卧波的九道桥没有了,河水空流,风光不再。但是,开滦煤矿还在,而且唐山这座城市伴随煤矿崛起了。
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我们对煤河人生活习俗仔细观察,会看到旧煤河的世情。哪怕一丝半点的迹象,也要盯紧。惨痛的历史,也曾给这里蒙上一层阴云。先人也走过许多弯路,岂不令人伤怀、心痛?我们在思考,在追求人的现代化的今天,我们怎样理解古煤河之韵?历史有声音,有寂静,也有隐秘。
我1963年出生在煤河岸边的谷庄村,从小在河边玩耍,河水清澈,鱼虾成群,渔船在水中穿梭,人们在河边捞鱼捉龟、掏鸟蛋,打水仗,非常热闹。夏日的酷热集中释放,像火球悬在村庄上空,烘烤着庄稼、房顶和街道。我奔跑,跳进煤河里游泳。这个时候,野鸭被惊动,鸣叫着游走了,水鸟、麻雀和大雁飞来飞去,鸟叫声响成一片。我们管游泳叫洗澡,故意弄得河水哗哗响。夜里洗澡的时候,星光闪烁,蚊子飞舞,即便这样也是快乐的。冬天来了,大地寒瑟,我喜欢在煤河边看雪,堆雪人,打雪仗。从这片雪白的世界,容易想到煤的黑和煤的炙热。记得我在河面上划着冰车,还用冰车拉劈柴,有一次冰车坏了,偷偷砍了一棵小树修冰车,被母亲发现挨了批评,春天来了,我在河岸补栽一棵柳树赎罪。如今一想,心中还生出许多美好的情愫。
父亲工作调动,我11岁又从谷庄村搬到了唐坊镇,唐坊镇也叫“五道桥”,煤河上的第五座桥梁,我在河边的唐坊镇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当初,我跟随家人离开村庄的时候,跑到煤河岸边告别,其实,我们的新家离煤河更近了。我痴迷于河边玩耍,母亲担心我坠河,寸步不离地守候。河岸桥头有一座抗日战争留下的日本炮楼,我钻进炮楼里玩耍,母亲知道我爱看书,我记得那一本《苦菜花》,是在煤河炮楼里读完的。河风从炮楼的弹孔里吹来,吹得手中的书本直响。我听着流水声看书,别有一番风味。火车长笛一响,我吓得一个哆嗦,就站起来顺着弹孔望,火车渐渐走远了,甩下一缕缕黑烟,我呆呆地望着远去的火车想象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