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花椒面儿。
谁会用这么难闻的东西做调料呢,自讨苦吃!
长大后,爱吃的水煮鱼、水煮肉片、麻辣火锅……哪一个离得了花椒粒呢?
后来去深山,亲手采摘到野生的新鲜花椒,哇,简直香气扑鼻。
一下子就明白,古代皇后寝宫用花椒糊墙的妙处了。
《汉官仪》载:“皇后以椒涂壁,称椒房,取其温也”。汉代,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住椒房。墙壁用花椒和泥涂抹,一则保温,二则芳香,三则取其多子之意。后世便用椒房指代皇后或得宠嫔妃。《红楼梦》十六回,贾元春封了贤德妃,皇帝又“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开启了元妃省亲大观园之门。
花椒多子。
《诗经·唐风》中有一首《椒聊》,“椒聊之实,蕃衍盈升”,闻一多先生对的“聊”解释是:草木聚生成丛,古语叫聊,今语叫作嘟噜。说花椒结子很多,一嘟噜一嘟噜的。蕃衍,生长众多的意思。说此诗“欣妇人之宜子也”,赞扬妇人硕大丰腴,健康而多子。
花椒极香。
《诗经·周颂·载芟》是描绘春种夏长秋收冬祭的农事诗:“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丰收后,新鲜粮食要献给祖先品尝,祭祖祈福时,在饭菜里加入花椒,香味浓郁,祖先吃得高兴,就会帮助国家光大,保佑人民平安。屈原《楚辞·九歌·东皇太一》,也有“奠桂酒兮椒浆”之句,椒浆,就是用有香味的花椒浸泡的酒。
花椒性温。
花椒辛散温燥,用作中药,有逐寒、止痛、杀虫等功效。糊墙确实可以防虫防腐,至于能不能让房子温暖,就不得而知了。作为调料“十三香”之首,吃花椒也要适量,因为吃多了会中毒哦。
东北是不长花椒树的。儿时对花椒面儿难闻气味的厌恶记忆,让我对它避之不及,只要我回家,妈妈做菜、包饺子,都是丁点儿花椒面不放的。一次偶然,来到太行深处的井陉于家石头村,入住当地一间仿窑洞民居,户主老奶奶的墙头上,整齐摆放着一袋袋晒干的花椒,红色的花椒壳儿完全爆开,黑色的花椒子油亮圆润,远远就闻到一股子清香……第一次真实地感受,花椒的味道并不恼人。后来,跟好友常常深入燕山腹地,时见野生花椒长于山间,春日里,采花椒芽儿炒肉,入口便是春天新嫩气息,秋天里,忍着被花椒树尖刺扎手的疼痛,一嘟噜一嘟噜将花椒摘下来,拿回家在阳光充足的阳台上晾晒,满屋子都熏满了香味……单位食堂有一道“花椒肉”,大片的五花肉被花椒包裹着,火头儿十足地炖烂,肉丝的纤维里,浸满了花椒的香气。
花椒于今常见,在古代却是珍贵的果实。
上文提到,诗经时代,花椒是作为祭祀祖先的贡品存在的,非常圣洁尊贵。而男女定情,现代人送玫瑰,古人可是要送花椒噢。《诗经·陈风·东门之枌》:“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春天,一个美丽少女在树下曼舞婆娑,吸引了一个小伙子的目光,多次约会后,二人两情相悦,姑娘送给小伙子一束花椒作为信物……
西晋王恺,是晋武帝司马炎的舅舅,他与富豪石崇斗富,你用糖水刷锅,我就用蜡烛当柴,你用紫丝布做四十里布障,我就用锦缎做五十里布障,“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石崇效仿汉代皇后寝宫用花椒涂抹墙壁,王恺就用更稀有的赤石脂(一种矿石,可做中药)糊墙……
唐代花椒市价几何,尚未可知,与它相似的胡椒,却成了贪官囤积的藏品。《新唐书》记载了宰相元载私藏胡椒的数量,“籍其家,钟乳五百两,诏分赐中书、门下台省官,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元载穷奢极欲,获罪被抄家时,搜出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却被史书以“它物称是”一笔带过,着重记录了“钟乳五百两”和“胡椒八百石”,可见其价值。
花椒的古诗词留存很多,比如唐代杜甫的“竹皮寒旧翠,椒实雨新红” ,唐代李商隐的“下马捧椒浆,迎神白玉堂”,北宋毛滂的“粉壁椒花馥,瑶钗彩燕翩”……明代有个僧人宗林写了一首《花椒》诗,生动有趣:“欣欣笑口向西风,喷出玄珠颗颗同。采处倒含秋露白,晒时娇映夕阳红。调浆美著骚经上,涂壁香凝汉殿中。鼎餗也应加此味,莫教姜桂独成功。”描摹了花椒成熟后,果壳裂开,黑色种子爆出的景象,赞赏了花椒性温味香,可留佳句于诗书、可染香料于壁上、可烹珍馐于釜中的多重功用。
古时提到“椒”,人们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花椒”,如今提到“椒”,可能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辣椒”。其实,直到明朝时期,辣椒才开始引入我国,且最初仅作观赏植物,明代高濂《草花谱》载,“番椒,丛生,白花,子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子种。”谁会想到,几百年后,将是辣椒大展拳脚的时代呢。历史的变迁,真是玄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