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国强先生相识近四十年了。对我而言,那时候他是令我仰视的星星级的诗人、《唐山劳动日报》副刊编辑。四十年中,根扎唐山热土,诗歌走出唐山、走进河北诗歌史并在全国诗坛有一定影响的唐山诗人,徐国强毫无疑问是这个位数的其中之一。先生栽下了一棵文学之树,树上结出了许多诗的星星。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时空,正是国内文学社团如雨后春笋的状态,当时,人们对文学的喜爱近乎痴迷,对诗歌和诗人的崇敬近乎崇拜,在报刊上能发表诗歌的人近乎当下的“网红(用在此处绝对不是贬义)”。作为唐山发电总厂青年文学社社长的我,大着胆子敬请徐国强、赵新华两位老师为厂文学青年讲课。感谢文学,就此我们便结下了一生之缘。
从此,在《诗刊》《星星》《绿风》《人民日报》《唐山劳动日报》等报刊上学习、品读先生的诗,便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四十年下来,先生以最初的《独自燃烧》《我心温热》到第六部诗集《在场》的出版发行,其诗作感动、感染和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文学青年,稍长或与其同龄的诗人、作家为唐山有徐国强先生这样的诗人感到骄傲和自豪。全国著名文艺评论家、作家杨立元教授评价到,“徐国强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在唐山就诗作的品质和成就方面,张学梦先生之后就是徐国强。”“燕赵七子”之一、著名诗人东篱则真情地谈到过:在诗学上引领我的有两个老师,徐老师是其中一个。
“一秒之内,眼里的世界/就有一半已经陈旧/古陶的裂纹其实就是曲折的流流/其实就是通往伊甸园的大道(选自诗集《独自燃烧》之《美丽的苦恼》)。”不说诗句的哲理,就拎出“古陶的裂纹”创造出的诗句,美不美?“四季黑下来以后/你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光明(选自诗集《在落叶上行走》之《心灯——写给一位盲人》)。”这诗句,只是美吗?
明朗的诗美使其诗作有着独特的辨识度。有人说当下是盛产诗人诗歌而好诗不多的时代,虽不是一家之言,但也不是十分精准。但是,无论明喻暗喻还是比喻,创造诗的意境美是诗的天性,是真正懂诗爱诗作诗者的基本认同。平凡的生活,一样的汉字,到了徐国强先生的心里却能结出诗的果实。而且,这果实的核一定是诗意的。“女娲炼石的地方/女性五指的手影早已坐落成雄奇的五峰/我在那里捡过补天剩下的边角料/一方方吉祥的石块各有姓名//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前身/见到了自己的身影/我叮嘱身上的骨头/叮嘱骨头里活着的殷红/不忘生命中原有的那一份坚挺/保存住胸怀里柔软部位的那一种刚硬……(选自诗集《我心温热》之《灵山》)”,诗句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诗的意境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其实,他的作品一面世,就带有“创造诗的意境美”的自觉。“世界中还有一个世界//在我累倒的时候/我去过那里//没有地址/没有远远地闪着红色消息的小窗/没有路/没有脚印提供的方向//但我去过那里//结识了一群长着金头发的星星/捡回来过一片薄薄的月光。”这样的诗句是徐国强的,是诗人徐国强的。他栽下一棵树,结出的是有着他生命灵魂的诗的果子。
不变的真情使其诗作有着赤子般的真诚。徐国强先生性格表面略显粗糙,那是他内心丰富和情感细腻的反哺,常常生活在诗句中,与朋友们在一起便要有意识地跳出诗的境地,幽默一下,嬉笑一下,嬉笑幽默中透着对生活的珍惜、对朋友的真诚。他自称“废墟诗人”,他守望着曾经的“废墟”,忘不了“废墟”对他内心世界的折磨,给唐山百姓带来的痛苦,给唐山这座城市黑蝴蝶般的悲伤。“皮肤上的伤早已长好,甚至没有疤痕/曲皱地忆念曾经的灾难。平整的皮肤/比阳光的表面/还要光滑,无法截留任何往事//但一直在疼,与阴天无关;一直在流血/没有出血口;一直在缝合与结痂的过程中/身体睡着裂缝醒着;衣衫清洁/内脏却压着砖石和灰尘/就是在这样明确的隐痛里/我若无其事地去仰望月亮……(选自《在场》之《一道伤有多深》)”痛苦和回忆不是让唐山和唐山人沉沦的借口与理由,在徐国强先生的诗中唐山和唐山人不仅仅是疼痛,他守望着曾经的“废墟”,瞩目唐山大地震后唐山人的心灵修复和唐山这座城市的再生与成长。这种心灵修复、再生与成长,就是唐山精神的核。“四十年,唐山的绿/从这块土地的深处茂盛生出/仿佛是对宝贵煤炭前世的回访;四十年,唐山的花/举着一个个失踪的名字绽放,从凄美到壮美/非要用根缝合一条断裂带,非要用朴素的绿和俏丽的花/对照身份和表达情绪。这些唐山绿和唐山花/是她四十个春天带给这个世界的四十份厚礼……(选自诗集《在场》之《鲜花中的唐山震后四十年》)”
在场的冲动使其诗作有着与时代同频的善良。熟悉徐国强先生的人都知道,他写诗常常如火山喷发般带着节奏、宣泄着激情,而这种节奏和激情往往体现在国内外发生重大事件时的“在场”状态。这与时下“诗歌是纯自我的表达,没有自我就没有诗歌”“诗歌是小众文学,诗歌并不是写给大众的”等等被所谓文学理论界、评论界定调的“诗主私”有着明显不同的诗学观和创作理念。他在《在场》“附录”的《布谷声中写诗忙》中写道:“我曾在2005年就提出过一个概念,叫‘新闻抒情诗’,指因有感于眼前发生的事件而写成的诗歌作品。这种诗歌全是“急就章”。这种‘新闻抒情诗’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政治抒情诗’,也不是没有文学品质的‘标语口号诗’,而是以新闻点为背景和条件,能够写出人心内在活动、人情苦乐状况、人世风雨情态、人性痛感穴位、人类情感深海的具有诗性的反映社会生活的‘现实主义抒情诗’。这种诗应是真诗、正诗、好诗……写这种‘新闻抒情诗’人,不是曾被戏谑、嘲讽过无数次又无数次被亮丑的‘大事诗人’,而是肯于关注现实又不失人文情怀的‘良知诗人’。我一直在这方面做着努力,可是,很难达到预期的目标。”
“新闻抒情诗”概念的提出和“现实主义抒情诗观”的自觉实践,正是徐国强先生诗歌创作的良知和善念。其实,关于“现实主义抒情诗”写作,诗圣杜甫的“三吏”“三别”早已经给后人在诗歌的另一种写法打样,只是当下的一些所谓的诗人学不来罢了。同时,徐国强先生也从另一个方位,回答了文学作品为谁创作的基本问题。当然,当下的老百姓对很多所谓的诗人诗歌不买账,也从自己的坐标系里回答了“诗主私”,你的作品不关心关注老百姓,凭什么让老百姓关心关注你的诗呢。“新闻抒情诗”概念的提出和“现实主义抒情诗观”的自觉实践,正是徐国强的诗学胸怀的集中体现。2008年5月12日四川省汶川发生8级强烈地震,从5月15日起《河北日报》等载体连续刊发数首徐国强创作的《震感》《汶川,我的兄弟,我将唐山抗震精神说给你听》《我歌唱废墟支起的炊火——写在灾后重建家园之际》等诗歌。其中《国旗降下那一刻——为四川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而作》写到:“从5月19日凌晨/国旗从我的头顶滑下/降到贴近我心脏的位置/恰好让整个灾区听到我殷红跳动的脉搏/国旗从我的头顶滑下/降到我们眼前这部陡峭的救灾史的半坡/让我以垂下头颅而更显宽大的肩背/来承受遥远高山间沉重的伤痛和巨大的折磨//……”这是一个唐山诗人对汶川表达的情感,这是唐山这座城市对汶川表达的共情。
悟性的坚强使其诗魂有着参透生命的豁达。真正的诗是善良的,无论是人是物还是山水田园。真正的诗是纯粹的,无论是直抒心意还是隐喻暗喻。真正的诗是美丽的,无论是忧伤抑郁还是激情欢畅。徐国强先生的诗正是如此,他有着与诗共生的善良、纯粹和美丽。即使他写“病变”,让人看了依然是那么通透那么了然。“‘病’是病,‘变’是变/‘病’是疾病的病,‘变’是变化的变//这不相干的两个字是怎样连到一起的?/是谁的语义将它们相互粘上/又是经过谁的头脑,将二者留在了筛子上面/那么多汉字都漏下去顺着水流走了/为什么单单留下这两个/组成人的一条死路//我执意用蛮力将这两个字拆开/让“病”在病的地方病着/小小地折磨人,不接近大的痛苦/让‘变’在变的地方变化/在云头或大地深处,想怎么耍就怎么耍//让它们永远分别处在一个人命运的两端/不相会,不黏结,不搭配/一个在病中安心休养/一个在变中独自取乐/一个病——愈/一个变——好。”杨立元先生曾经说过,徐国强从性格到为人处世就是一个诗人。包括他面对人人必须面对的生死。他得了世间所谓的“不治之症”后,并不忌讳、甚至自己主动谈论 这个话题,酒该喝喝,诗该写写,诗风还是明朗的诗风,性格还是谈笑风生的性格。并且,经常出席诗歌创作研讨等等的文化、联谊活动。
有人说诗的最高境界是神性,那么可不可以说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拥有善念、看淡生死呢。不,我说不止于此,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他将脚下这片泥土给他的爱、纯粹和灵感,又以爱、纯粹和灵感的方式反哺了这片土地。
经常地、继续地欣赏到您新创作的诗歌,让我们继续发现天上新的星星,是我们的期盼,也是我们的荣幸。为此,送给先生您人世间最俗且又是最珍贵的四个字:祝您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