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收到一封来自非洲苏丹的精美信札,是中国赴苏丹搞石油工程建设的郁民华先生写来的。当他从网上得知我正在编辑《唐人百味札》时,便写了这件信札,并委托朋友把信札带回北京,再用快件辗转寄来唐山,令我十分感动。
信札是用遒劲秀美的小草书写就,倾诉了他在异国他乡的一些感受。他说,工作之余,有笔墨相伴,在习书中寻找乐趣,因而从未感到寂寞。此时,民华已从行楷、隶书转攻草书。远离喧闹环境,静下心来,由原来的明清调,上溯至晋唐,用心临习“二王”手札、《十七帖》、孙过庭《书谱》等,潜心修炼,很有成就。他的草书作品先后入选全国首届草书展、九届国展。在苏丹四年,是他书法实践的一次转折。
自那次通信后,民华先后转战乍得等地工作,但我们从未间断书信往来。他回国休假时,我们又多次在北京、唐山叙谈,更加深了我对他的了解。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当数他的书法从“职业”到“事业”的华丽转身。
民华出生在滦县韩家哨村。上中学时,做完功课,练习十几分钟毛笔字,便从枯燥乏味的数理化中暂时解脱出来。在河北矿冶学院(华北理工大学前身)读书时,几位志同道合的学友组织了业余书法美术社。一次,老中医兼书画家索又靖先生来校授课时说:“医生仅是我的职业,书法才是我的事业”,对他启发很大。从此书法渐渐从业余爱好,升华为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因而习书更加勤奋。民华道:“曾有朋友说我选错了专业,应当学文科、搞书法,而不是学理工科、搞工业自动化。但我觉得,搞工程技术和学书法并不矛盾。工作中遇到技术难题,静下心,拿起笔,写上一会儿,从烦恼中解脱出来,没准柳暗花明又一村,脑海里产生解决问题的灵感。”
令我感兴趣的,还是他在异国他乡是如何做到笔耕不辍的。
民华很善解人意,他向我讲了这样一段往事:2004年第一次出国,准备不够充分,加上乘飞机行李重量有限制,只带了少量宣纸和墨汁,时时不敢浪费,令他尝到了洛阳纸贵的滋味。宣纸不够,他就在废报纸上写,墨汁少了就多放些水,有颜色就行,以不至于弹尽粮绝。因为写大幅草书需要表现一种奔放的气势,纸小难以奏效。于是他就把工地设备包装箱收集起来,以备急需。民华说:“在非洲,白天忙工作,业余时间练练字也很惬意。我和亲朋好友联系不便,书法就成了最佳的交流工具,也为我的艺术实践提供了广阔的舞台。”
闲聊中,我曾大胆地向民华提出了一个问题:非洲也有书法吗?
民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向我展示了他珍藏的一位苏丹朋友送给他的一封信。信是一个男孩写给女朋友的,用阿拉伯文写得很美,周边还画满了花朵,这同中国书画很契合。民华介绍说,他工作过的苏丹、乍得都讲阿拉伯语。早在一千多年前,阿拉伯人凭着对伊斯兰教虔诚而坚定的信仰,以辛勤的耕耘和精湛的技艺,把阿拉伯书法推向了高峰。如今,阿拉伯书法以层出不穷的造型艺术、多彩多姿的流派闻名遐迩,成为伊斯兰文化史上的一盏艺术明灯。他接触的苏丹、乍得朋友,有的字写得很工整,犹如中国书法中的楷书;有的则写得轻灵洒脱,似中国的行书、草书,同中国书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民华说“阿拉伯书法由来已久,聪明的阿拉伯人总会在几个字母中突出一个特殊的笔画,以起到装饰作用,看上去就是一种美的享受。”
在我的印象里,在国外搞工程是件很乏味的事情。民华却说:“刘兄您有所不知,除书法之外,我的兴趣爱好还是比较广泛的。我喜欢体育锻炼,各种球类,包括大球小球都能玩,尤其是足球和排球。在苏丹,我和同事经常一起到首都喀土穆的草坪球场去踢足球,还和中方其他单位员工举行友谊比赛。在乍得受场地限制,则打排球比较多,还有就是打篮球、羽毛球和乒乓球。我尤其喜欢摄影,总是相机不离手,拍摄了许多国外风情照。我觉得摄影和书法是紧密相连的,摄影讲究构图、造型、用光、抓拍等技术;书法创作同样要有章法、结构、墨色变化和运笔节奏等技法。主次分明、计白当黑是可互为所用的。行千里路,摄天下美景;读万卷书,抒书法豪情,就是我的座右铭。”
谈到习书,民华有许多独到的见解:
“在国外工作紧张,少有机会参加国内书法大展,此时没有具体任务要求,正可以踏踏实实写字。现今社会各种诱惑很多,坚持得好方向又对,不容易。”
“书法日课就像一日三餐,缺一顿不可;临帖,不可无想法,亦不可想法太多。事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临古帖,学前人,融百家之长,煮成一锅粥,才有营养。”
“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要利用好时间碎片。笔墨纸砚提前置于书案,午饭后写张字,消食解暑,提笔即写,意在笔先,一气呵成,作品完工再去安心休息。”
“我的一大兴趣是抄书创作。这是挖掘宝藏最好的方法,而坚持则是开启宝藏的钥匙。不临帖抄书,那是方法不当;没有坚持下去,那是决心不够,功力不到。”
如今,一封16年前从非洲寄来的信札,不仅成为我和民华之间友谊的见证,也是一份值得纪念的收藏珍品。也许从那时起,最能表达人的心性、代表中国书法艺术最高成就的信札,开始成为他艺术创作的重要形制,并在不断回归传统中,积累了不少经验,取得了骄人的成就。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