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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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忆旧(2)

□ 张树田

初涉商海

小商小贩,泛指走街串巷的小本生意人。古代谓之“贩夫”,倒也贴切。南方人称作“走鬼”就有些不解其意了。在我们老家,大凡在街头巷尾摆摊贩卖瓜果梨桃或沿街叫卖针头线脑、各种小食品的人被统称为“做小买卖的”。这些人中有的经营品种相对固定,有的则逐时令季节有所不同。

本街上一位三叔,常年经营各种水果,在街面上已有固定摊位,家中还有一间闲房充当仓库,那就有一定规模了。而另一位表叔,平日里照例春种秋收,只在秋冬两季的闲暇时节才串街叫卖冰糖葫芦或紫心萝卜。他的冰糖葫芦不仅色相鲜亮,而且糖翅晶莹剔透,甜脆适中,入口即化。而他叫卖的紫心萝卜,绝对出自“安机寨”和“许各寨”这两个声名远播的产地。加之他多少年一成不变的特殊的吆喝叫卖声,所以在小镇上,他这个本小利微的小买卖也渐渐创出了品牌。

那年月,我家十几口人仅靠父亲一人微薄的薪水度日。常年的困顿窘迫使我这个年仅十来岁的长子早早就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总想帮助父母分担一些家庭的重担。读初中的那年寒假,我突发奇想,央求母亲也让我像表叔那样去卖糖葫芦。谁知,母亲稍作迟疑,竟然答应了我的请求,并决定让小我5岁的二弟一起搭伴。很快,我和二弟就用稻草做好了两个草把子。

母亲到表叔家看了两次,就迅速备好了山药蛋、红果、白糖等物,全家人一起动手,擦洗、去核、穿串、熬糖,忙活了一宿,第一批糖葫芦就算做出来了。

那年的冬日格外寒冷,凛冽的寒风吹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在母亲爱怜期盼的目光中,我们小哥俩扛上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就这样上路了。

茫茫大地,去往何方?我自作聪明,有意避开繁华热闹的街市,径自到几公里外的四邻八村。冬日下的村落,行人寥寥,我俩连走了两个村子,也没有卖出几串。不仅5分钱一串的红果糖葫芦无人问津,连1分钱一串的山药蛋串也不易出手。整整一天,我们哥俩滴水未进,饿得头昏眼花。二弟总想吃上一串,还被我厉声制止。

夜幕降临了,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刚迈入家门,母亲就迎了上去,老人家攥搓我们俩被冻得红肿的小手,摇着头叹气道:“快暖和暖和吧,明天再说……”

一连几天,糖葫芦也没有卖出多少。事后得知,红果里的核没有剔除干净是主因,母亲熬糖的火候也没有到位——那可是非一日之功的啊!牛刀初试,十几元的本钱几乎全部赔光,这也算是我此生初涉商海所缴纳的第一笔学费吧!

生活依旧清苦,它鞭策着我幼小的心灵,也激励着我不甘失败的信心和勇气,于是又有了我以后几次的尝试。

次年初春,经过细致的观察,我终于发现了又一个商机:卖爆米花。这个小生意极其简单,拿几斤玉米到街上崩出一大堆爆米花,然后把糖精水均匀地喷洒在上面。每天写完作业,我马上挎上篮子,沿街去卖,一分钱一碗,也可以用一份玉米置换三碗等量的爆米花。这样周而复始,一个月下来,竟也纯赚了二十几元钱。收获的惊喜令母亲乐不可支,我还受到了左邻右舍的交口称赞。

那时,不时兴也不懂什么叫勤工俭学,但穷人家的孩子除了拾柴捡粪外,都想着找些门路挣些小钱贴补家用。那些年,我到建筑工地当过小工,给饲养场割过青草,养过家兔,也用排子车拉过脚儿。但这些挣钱之活儿不是总有,总得另想办法。

那年暑假,又有几个小伙伴找上门来,约我和他们到市里的荷花坑市场批发甜瓜贩到老家变卖。有了初战和再战的经验教训,我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记得那天一大早,我们便手提肩扛买回了近百斤甜瓜,卖了将近两天,虽然没有剩货,但由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新上的货生瓜太多,只得降价处理。到头来,每人仅仅分了两元多钱。那一年,我刚满12周岁!

初涉商海,有苦有累,有喜有悲,它让我初识商品交换的ABC和“做小买卖”的艰辛,以至50多年后的今天,每每在市场或街头遇到小商小贩,我内心还立刻萌发出同情与怜悯。

繁琐的乡间葬礼

亲人故去,家道无论贫富,都要举办一场或繁或简的葬礼,以寄托对亡者的哀思,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家乡的民间葬礼颇为纷繁复杂,一般都要安排送纸、吊纸、送行、出殡四个主要程序。每个程序中又有诸多繁文缛节,令人不胜其烦,这在我童年时便感同身受。不过,老人们说,这都是给活人看的,谁也不能免俗。

1953年,老家的大奶奶过世,由于在外工作的父亲当天不能返回,只得由我这个年仅7岁的长门长孙暂时替父代责。“大操”一边打发数路人马到十里八村的至亲家中报信儿,一边安排左邻右舍的叔婶们撕孝带、做孝衣,待“挑帘纸”挂在大门之外,吹鼓手到位,随着第一声唢呐的哀鸣,便宣告这家今天要办丧事了。

与此同时,我被“大操”催促着抓紧去送头遍纸。所谓送纸,就是一人手提马灯,引领我端个盛着烧纸的木盘到村头的小庙去烧纸,而且,这个程序要重复三遍。“大操”特别叮嘱我,送纸途中要边哭边念叨,以示伤心和虔诚。经他指点,想到大奶奶平日里对我的疼爱,我还真的泣不成声了。懵懂中,我听到了许多路人的窃窃私语:“看这老太太还真得孙子的济了!”送纸有何寓意,当时我真的一无所知。

后来,各村的小庙被陆续拆除,人们办理丧事,仍然到原来小庙的旧址,搭上三块砖头权且作为祭坛,可见传统习俗在老人们的头脑中多么根深蒂固。

三遍纸送过后,便是在我们老家称做“吊纸”的吊唁仪式。老家的农户多是独门独院,有充裕的空间操办丧事,棺木停放在院子中央,上搭高高的席棚,纸蝶腾空飞舞,唢呐哀声阵阵,顿时就烘托出肃穆悲切的气氛。我木讷地站立在大奶奶的棺木一旁,只见吊唁的男人一进村头便有板有眼地哭叫起来,而女人们则多是瘫坐在棺前,声泪俱下地历数亡者生前的恩德,必须有人三番五次地规劝方才作罢。不过,进到房间后,大家很快就谈笑风生了。若干年后,多次目睹这种反差极大的场景,我对“如丧考妣”和“给活人看的”之说才有了更深的理解。

送行是乡间葬礼中最为隆重的环节。丧主家的孝子贤孙们按辈分分别手抬置有“挑帘纸”和亡者衣服的“椅子”及车、马等纸扎,行进在送行人群的最前面。后面依次是手拿纸牛、纸僮、纸银库以及五莲灯、九莲灯等纸扎的队伍,沿街接受乡邻各家各户的祭拜。祭拜的规则是将两盒点心作为贡品递上,行三叩九拜大礼后,点心依旧返还。那年月,农家生活普遍清苦,不少人多是用纸包上几个白菜疙瘩充当点心走走形式罢了。不过,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根本无人认真探究。

而小孩子们热衷于看丧礼的热闹,主要是可以借此发笔“小财儿”。哪家办理丧事,我们一拥而上,追着“大操”去纸扎铺争着拿纸扎,待纸扎在送行后焚烧完,每人都可以得到一到两角钱的犒赏。遇到家境殷实的丧主,有的还要多些赏赐。在老家,吹鼓手、纸扎的多寡,棺木及棺罩档次的高低,丧期的长短,都是衡量和评价丧主家名望、地位、实力和家庭是否和睦的重要标志。据说,有的大户人家光纸扎就要置备百余件,发丧时间也可以长达十数天,甚至还请出家人念经祈福。不过,我从来没有亲历过这种场面。

丧礼的最后一个程序便是出殡,即是将死者的棺木入葬,亦称“出灵”。一般是由长子手持招魂幡,跪在棺木前,先摔碎一个瓦盆,然后倒行出村。而女眷们则乘马车前往墓地。搭抬棺木的人员被称作“杠”,一般分十六杠、二十四杠,以表示丰俭之别。记得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棺木出村前,孝子始终必须面对棺木倒行,而抬棺木的人员只要停下歇息,孝子就必须跪下。这时,“大操”一般都高喊一声:“孝子给每位加一斤点心!”即使如此,短短的路途,往往也要折腾多次,弄得丧主家心力交瘁,而且会成为今后乡邻们夸赞或耻笑丧主的谈资。所以,丧主在这一环节往往都倍加小心,唯恐出现纰漏,以便让死者尽早顺利入土为安。

近年来,又回老家参加过多次葬礼,发现这些繁琐的陈规陋俗多已荡然无存,火葬更是早已普及,厚养薄葬也渐渐蔚然成风,但愿更文明更节俭的丧葬文化离我们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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