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坡是我国著名的考古学家、古人类学家和地质学家,曾因连续发现三具“北京人”头盖骨而轰动全世界,被称为“北京人”之父。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邢家坞村妇女主任贾志臣口中得知,已故大科学家贾兰坡就出生在她所在的小山村,不仅如此,她的父亲贾洪坡与贾兰坡是堂兄弟,乃一祖之孙。
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科学家,就出生在我的家乡玉田县。我突发奇想,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郭家屯镇邢家坞村,是不是隐藏着这位大科学家鲜为人知的秘密呢?
2024年7月28日下午,我和贾志臣约好时间,带着这份好奇,驱车来到贾兰坡的故里郭家屯镇邢家坞村,开始了我的探寻之旅。
贾洪坡家位于邢家坞村中部,村委会东侧。父女俩正在大门外等候。
贾洪坡老人今年87岁,虽年至耄耋,身板却依然硬朗。他比贾兰坡小30岁。
寒暄几句后,老人把我让进院内,三间新式大瓦房映入眼帘。
我的采访直奔主题,问道 :“贾兰坡家的老宅还在吗?”
老人笑着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院子,原来就是当年贾兰坡家的老宅。”
见我惊诧,老人给我细细道来。贾兰坡13岁那年,全家人到北京生活,此后他们便很少回来,房子处于空置状态。贾兰坡的父亲贾连弟与贾洪坡的父亲贾连文非常要好,于是贾连弟把房子给了贾连文。后来,贾洪坡在此先后两次翻建房屋,贾兰坡家的老宅已淹没在岁月的风尘中。
正在我惋惜之时,贾洪坡老人领着我穿过正房,用手指着北侧青砖青瓦的院落说:“瞧,贾兰坡的故居在这里重建了。”
故居虽已不是原址,但仅有一墙之隔。贾志臣介绍说:“贾兰坡是从邢家坞村走出去的大科学家,那可是全村人的骄傲。镇、村共同筹资在这里重建贾兰坡故居,这不,就差装修和布展了。”
贾洪坡老人补充道 :“新建故居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仿古的青砖青瓦是专门从远处的砖厂买来的,尽量修旧如旧。”
我们正聊着,贾兰坡的另一位堂弟贾秀坡得知我来,也赶了过来。贾秀坡今年83岁,和贾洪坡一样,虽年过八旬,仍精神矍铄。
贾秀坡从家里拿来一本书,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贾兰坡所著《悠长的岁月》,封面上画着贾兰坡拿着放大镜凝神注目的白描头像。贾秀坡说,这是贾兰坡亲手送给他的,不知看了多少遍,书都卷边了。
翻开这本书,你会发现,贾兰坡对儿时在家乡的生活点滴仍记忆犹新,对家乡的热爱仍旧一往情深。
1908年11月25日,贾兰坡出生在玉田县城东北约8公里的邢家坞村,小村北临山丘,南望一片平原,土地贫瘠。尽管生活穷苦,贾兰坡的童年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他经常和小伙伴们到村东的山洞里探险,在水坑里嬉戏,钻进庄稼地里逮蝈蝈。
7岁时,母亲戴明把他送到门庄子村姥姥家读私塾,开始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8岁读完《四书》,又读《诗经》。姥姥去世后,他又返回邢家坞村继续读私塾。
13岁时,正值直奉战争。在北京做生意的父亲贾连弟不放心家里,雇了两辆马车,将家人接到北京躲避战乱。自此,贾兰坡离开家乡,在北京开始了求学创业之路。
贾洪坡家里,收藏着一个别致的用四节短竹做的镜框,里面镶着贾兰坡的一张工作照。照片上的贾兰坡,70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魁梧,满头银发,目光凝重深邃,望向远方,左手拿着一顶草帽,身后是踩在脚下的层层山峦。
贾洪坡老人说,贾兰坡一生献身考古事业,70岁年纪还到野外搞调查发掘。这张照片是贾兰坡亲自赠送他的,收藏至今。
有人曾这样评价贾兰坡:“‘北京人’注定会让发现他的人名垂青史,但‘北京人’选择了贾兰坡。” 让我们继续从贾兰坡所著《悠长的岁月》中,了解一下他的考古之路。
贾兰坡先后就读于北京打磨厂小学、汇文高等小学、汇文中学。1929年中学毕业后,因家境困难上不起大学,在家待业,他每天徒步跑到离家很远的北京图书馆读书自学,直到闭馆才离开。
1931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被中国地质调查所录取,分配到新生代研究室所属的周口店古人类遗址发掘现场工作。很快他从调查生转为调研员,在杨钟健、裴文中等专家的指导下从事发掘工作,期间先后到北京大学地质系和北平协和医院解剖系进修。
1935年,贾兰坡被提拔为技佐,裴文中教授因到法国留学,把周口店的发掘工作交给了贾兰坡。挖掘工作的枯燥、单调,让不少人无法忍受,先后离开了工地,但贾兰坡凭着心中那份责任感与使命感,天天起早贪黑,始终坚守在考古发掘工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1936年 11月15日上午,一名技工挖出一块核桃大小的骨片,漫不经心地扔进柳条筐,被贾兰坡发现了,问道:“这是什么?”“韭菜(注:考古专业行话,即烂骨头之意)。”技工不经意地答道。贾兰坡走上前,拿起骨片仔细辨认后,惊叫道:“这哪是‘韭菜’,分明是人头骨嘛!”
奇迹出现了!贾兰坡在此后的11天里,相继发现三个“北京人”头盖骨化石。
消息传出,震惊了世界。28岁的贾兰坡,成了考古界的英雄,他的名字迅速传遍全世界!
贾兰坡一生对考古研究孜孜以求,不知疲倦。他的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一生钻过300多个山洞,先后发现北京人、丁村人、蓝田人,将中国陆地上人类的起源上溯到100万年以前。他一生著述等身,出版专著23部,发表论文400多篇。他是一位没有大学文凭,却身兼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的传奇式人物。
贾兰坡还有个堂弟,叫贾满坡,今年65岁,在几个堂兄弟中,是最小的一个。我听说贾满坡也在家,便让贾洪坡老人领我前去采访。
在贾满坡家墙上的镜框里,一张19人的合影引起我的注意。
贾满坡说:“1986年秋天,贾兰坡来孟家泉古人类遗址考察,其间抽空回老家一趟,拍了这张照片。前排右侧两人是我的父亲贾连云和母亲薛子仙,我父母身后这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就是贾兰坡。”
时光回溯到38年前。1986年,位于玉田县城东约3公里处的孟家泉发现古人类化石,初步确定是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址。贾兰坡得知后,非常兴奋,当年9月,他亲自带领有关专家进行实地考察, 并给予很高的评价。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唐代诗人贺知章的这首《回乡偶书》,用在此时的贾兰坡身上,再贴切不过。
那次回乡,贾兰坡在玉田县大礼堂与近千名各界人士见面,倾诉对家乡的眷恋之情,汇报了孟家泉遗址的发掘情况。正是那次回乡,他忙里偷闲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邢家坞村,与家乡人再叙亲情,为家乡小学的孩子们带去他撰写的《爷爷的爷爷从哪里来》等科普书籍。整个小山村沸腾了!
贾洪坡补充道:“那天上午在我家房前照了合影,中午贾兰坡到他的四叔贾连云家吃午饭,晚上回到我们家,他特意交待就吃小时候常吃的玉米粥、玉米饼子和老咸菜,那次贾兰坡的妻子夏景修一同回乡,他们夫妻俩和我母亲在西屋的大土炕住了一宿。”
如今贾洪坡的家,正是几十年前贾兰坡家的老宅。贾兰坡这次回乡,在他家原来老宅的地方留了一张影,尝了家乡饭,睡了大土炕,也和亲人们拉了很多的家常话。想必那一天,他的幸福犹如孩童时代灿烂满怀。
时间在照片上定格。那是贾兰坡最后一次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贾洪坡、贾秀坡、贾满坡这三位堂兄弟与贾兰坡的感情至深,三位老人打开话匣子,给我讲述了他们去北京贾兰坡家串门的经历。
贾洪坡第一次去时,贾兰坡住在前门南五老胡同四合院,第二次去时,已搬到德胜门外祁家豁子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家属楼。
1960年左右,贾洪坡、贾满坡、贾秀坡三人一同去北京贾兰坡家,那一次,他们在贾兰坡家住了两宿。
贾满坡回忆说:“到那第二天,贾兰坡把我们三人领到他的办公室,靠窗有一张大办公桌,上面摞满书籍和文件,四周的书架上也都摆满了书,他说正在给山西大学出考试题,实在没空陪我们出去玩。”
1998年春节刚过,贾秀坡和表弟张庆余一同去北京看望贾兰坡,那年贾兰坡已90岁高龄。贾兰坡指着柜子上的一束鲜花,高兴地说:“春节前,温家宝同志专程来看望我,你们看,还给我送来了鲜花。”贾秀坡看到,那束鲜花仍然水灵灵地绽放,一如贾兰坡脸上灿烂的笑容。
2001年7月8日11时44分,贾兰坡因脑溢血并发多脏器衰竭医治无效,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93岁。
消息传来,家乡玉田的一草一木都为他的离去感到悲痛。邢家坞家族的亲人选派与贾兰坡关系最亲密的贾洪坡、贾秀坡、贾满坡,参加了7月17日在北京八宝山陵园大礼堂举行的追悼会。
贾秀坡回忆说:“早上八点多,县里派车接我们哥仨去北京。参加追悼会的人非常多,足有上千人,大家自觉排成长队,为贾兰坡送上最后一程。我们兄弟三人天黑时才返回老家。”
贾兰坡常常对人说:“生我的地方是玉田县,长我的地方是周口店,我是这两个老家的人。”
临终前,贾兰坡留下遗嘱:“把我的骨灰一半安葬在北京周口店的龙骨山上,一半送回故乡——河北省玉田县邢家坞村。”
贾兰坡去世后,他的一半骨灰埋在他曾经奋斗一生,并为之牵挂的周口店北京人遗址,陪伴着他长眠于此的,还有两位中国古人类研究的先驱裴文中、杨钟健。
玉田家乡人民没有忘记他。2011年,为纪念这位从玉田走出去的杰出科学家,家乡人把孟家泉遗址西北100米处的八里铺小学更名为兰坡小学。一尊高4米的贾兰坡塑像矗立在校园广场前,塑像基座正面的大理石上镌刻着“科学先驱,松高影长”八个大字,那是前国务委员、国家科委原主任宋健的题词。校内建设了贾兰坡事迹展览馆,丰富的馆藏资料展现了贾兰坡科研考古的奋斗历程。
两个小时的采访在落日余晖中结束。邢家坞之行,让贾兰坡先生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愈加立体、丰满、高大。他像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树干是挺起的中国脊梁,交错的根须连着邢家坞这片深情的土地和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致敬小山村邢家坞,感谢你养育出优秀的儿子贾兰坡;致敬贾兰坡,你的出彩,让邢家坞这个小村无比自豪。看,村北的小山,把头扬得老高,地里的庄稼,拔节的声音吱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