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麻雀栖息在枝头还是屋檐?我并没有真正地去追寻答案。有时候,竟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流落在高楼大厦间的飞鸟,无力能够确定翅膀的方向。或许燕子也是有迷茫的时候吧,低矮屋瓦下的窝,被炊烟吹散的风里带着去年羽毛的暖意,一点一点地在天空的白云生处,写出人字的影像。那一群候鸟,在城市的逼仄空间里,寻出并未被完全覆盖与剥夺的回归。我就知道,灰色并未将纯净分割,我的身不由己,也未将随波逐流当成惬意。
我发现,一只灵巧的猫,在我的面前走着直线。那雪白皮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或许这就是天意。我窥见的不是世界的全部,可我仍旧将自己当作一个舞者,穿着喜欢的大红色的裙子,在白猫的背后,完成一段模仿秀。有一瞬间,我们都在仰望,望着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电线挂在空中,有点像村庄老宅里木桩上拴着的挂衣绳,只不过那上面飘荡的风影,不是母亲浆洗的五颜六色的时光。
就忽然想家了呢。就又想起了燕子站在晾衣绳上的春天。那小小的尾巴,是黑色的。翅膀也是黑色的。这玄鸟,从古代飞向昨天到了今日,仍旧是有着灵性的天赐良禽,幸运鸟,记得家的所在。母亲的目光里,总是有着柔和的光,她注视着两两的燕子,在她的面前来来往往,衔枝草,含春泥,筑爱巢。老旧的屋檐,老旧的院子,有着母亲和燕子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春天。我想家了,更想将有着燕子的乡土的故事讲与你听。
穷人的世界简单又快乐。我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在极其自然的时刻聊一些自己喜欢的物事,也算是一种幸福吧。这种感觉不属于所有人,我觉得同频是存在的。享受静好,就像期待,所遇皆阳光,多好。儿时,坐在板凳上,仰头看:小燕子在窝里啾啾地叫,大燕子衔了虫子飞回来喂哺;麻雀在雪地里蹦跳,啄食小米被扣在筛网里;知了在槐树的叶子里唱歌,吵醒青蛙;妈妈在灶台前烙春饼,香气四溢……并不久远的事情,总是鲜灵灵地带着水润,日子简单重复但极有滋味。
父亲母亲的院子,如今真的与儿时大不相同。曾经种满月季、玫瑰的地方,一簇簇的太阳花,也不知是哪天的风带来的哪里的种子,从三年前就悄悄地长起来了,尖尖的细长叶子,五颜六色的花朵。母亲发现它们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走上一年,从叶子到花期,就只是一个春天。母亲给它们除了草,仔细的样子,我以为她可能插上篱笆,将它们保护起来。可她没有,就那么放任那些太阳花恣意生长,成为每年灿烂的一片。离开家,去儿女处小住归来,母亲会看看那些太阳花,它们尚在,真好。有一天,她和我说,姥姥曾经告诉她太阳花又叫不死花。或许,在小小的院子里生长着它们,也是一种留住春天的方式,或者春天常住的象征。
我是有一些孤寂的吧,作为一个在小城里讨生活的农家女来说,总像是一只寻梦的燕子。家在,梦在,它们之间却有着不能被打破的距离。或者说是,距离很近,梦想悠远。燕子和我到底是属于哪里的,城市还是乡村,有时候纠结得心痛如绞。静下来,回望故乡的方向,会探究骨子里的土韵,面子上的书香,哪一个是真实的我呢?或许,是因为燕子真的不能成为笼中鸟。形式上和真实上都不能。樊笼属于金丝雀,华丽和优渥,永远不是我向往的生活。妈妈也不能。所以即使岁月更替,远方那个逐渐炊烟稀少的村庄,仍然有着我们灵魂所向的暖巢。
作为一个北方的略有些壮实的女子,我知道,北方的春天不如南方的春天那般千娇百媚,可她也是千般样貌万种色,透着英气和豪迈。今年春节的一场大雪,忽然将祥瑞洒满每一个角落。雪来得极快,那山那云那水,上下一白。时间在凌晨,我在梦里被雪的气息唤醒。站在十层楼的阳台看出去,白的一致,楼宇和山同高,就连古城的飞檐和弄堂都一样,融在洁净里,预示了丰收,造就了安泰和欢愉。门楼上的红灯笼和风轻舞,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地写着情书,那些透着晕黄灯光的窗子像张开的眼睛,读着春天的故事。
大年初一,走进雪里,车子在白色的地面爬行,太阳将光塞进车窗,从臂膀开始,血液流动的温暖,通过经脉浸透灵魂,寒冷逐渐地变浅变淡。沿路的树扑簌簌地抖落白雪,透出的几片忍冬的叶子绿得发亮。时节已经是六九了,再过不久,古城的护城河、滦河岸边的花草,都会有春的韵致了呢。傍着滦水的研山上的文峰塔在蓝色的天空、白色的土地上,清晰而高大,护佑永远是一种常态。所有在路上奔跑的生命,经历隐忍和沉淀,终会在春天绽放,并将寒冷留给过往。
春天,是一个不会被冷落的话题。我也是不能免俗的女子。而我所要的春天,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却又不能说得准确。我的心思,好像总是活跃在不为人知的深夜。总归,我是喜欢会飞的物事,那些有着翅膀的鸟、长了羽翅的蒲公英、化作雾霭蒸腾着的汗水还有眼泪……它们,从过去蜕变到现在。怎么能说蜕变呢?从一而终地有执念、有梦想。有些留在生我养我的庭院,有些留在改变我成就我的沿途。就在刚刚,我品尝着绿蒂黄果柿子状的元宵,母亲笑看着我手里雾气浅蕴的瓷碗,一颗颗柿柿(事事)如意,菊花般的笑颜,忽然装满春的身影和气味。她眼里的场景,庭院、山水、儿女、花草,何尝不是生命的延续,不灭的乡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