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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中:文明之源的探寻者

本报记者 张薇 刘笛

裴文中,中国旧石器考古学奠基人、古人类学家。他不仅以发现北京人头盖骨震惊世界,更以毕生之力推动了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学科体系构建。在他的学术生涯中,迁安爪村遗址的发掘如同一枚独特的文化符号,既承载着他对科学真理的执着探索,也映照出他对故土唐山的深切眷恋。

迁安爪村

迁安的爪村在滦河南岸,灰蓝的河水在此处的上游摆动一下,从北流向了东。村东依着河南岸隆起一座山岗——龙山,传说是秦始皇持赶山鞭将一条龙逐于此,幻化成这片山岭。山下的村庄因为建在龙爪位置上,所以得名爪村。这个村庄静默着保守着五万年的秘密。

1958年,爪村的社员们到滦河西南岸的山坡上挖掘黑土,用来做农田的肥料。在地表1.5米至2米深的黑土层中,挖出来很多坚硬的动物骨骼,村民们惊异不已,这会是龙骨吗?消息上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研究所的裴文中、刘永和等考古学家前来调查发掘。

经过多次发掘,获取了大量哺乳动物化石及打石、骨制品。其中出土的两根三米多长的纳玛象门齿化石,考古价值极大。现已探明,爪村遗址属于旧石器晚期,分为上下两个文化层,上层距今1万年,下层距今4.2至5万年。这里是唐山地区迄今发现最早的古人类遗迹,是滦河流域文明初生的地方。2006年,爪村遗址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从滦河北岸经过滦河大桥到达南岸的爪村,这座桥把我们由工业文明时代送到了旧石器时代。如今的遗址是一片草木蓊郁、起伏有度的空地,紧挨村边,在几棵火炬树的掩映下,高大的花岗岩标志无可辩驳地说明这里曾经拥有深远稠密的时光。

对裴文中而言,爪村遗址的发现不仅是学术突破,更是一次与故乡的对话,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正如他当年在周口店划时代地挖掘出北京人头盖骨。

北京周口店

在中国的考古史上,裴文中的名字一定会书写在最前面几章。

1904年1月,裴文中出生在丰南西纪各庄一个教师家庭。父亲裴廷楹曾在开平小学任校长,他提倡新学,追求民主。在父亲影响下,裴文中成长为一个刻苦求知、充满新思想的少年。1916 年,因家境清贫, 无力进入学费昂贵的普通中学, 裴文中便考入供给食宿的滦州师范。1919年五四运动中,裴文中参加了罢课,组织演讲团, 举行集会、游行,以声援北平。

1923年,裴文中考取了北京大学地质系。因为生活窘困,他经常典卖行李、衣物度日,清贫自乐的他还把 “君子坦荡荡”趣致地改为“君子常当当”。凭借一股向上的锐气,他不但地质专业成绩优秀,还热爱文字,以一手好文章抒发情感,针砭时弊。

四年后,裴文中从北大地质系毕业,北京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安排他去周口店,给在那里发掘化石的古生物学家杨钟健当助手。起初,杨钟健给这个新来的小伙子安排的仅仅是事务性的工作,裴文中感到“清闲得难过”,他开始大量阅读古生物学方面的各种学刊。一年后,他终于能够握着手铲,下场地挖掘化石了。

时间推移到1928年底,周口店的挖掘工作已进行到第五层,天气越来越寒冷,几乎坚不可摧的土层里,动物化石越来越少。大家都觉得大约没有什么可挖的了,但裴文中执着地坚持着。12月2日下午4点左右,一个重要的时刻到来了。

幽深的洞中,烛火飘忽,裴文中和工人们还在挖掘着,突然一件不寻常的东西在土层中显现出来,这一点端倪让裴文中禁不住喊道:“是猿人!”他操起锤凿,轻轻地挖着,狂喜和紧张让他满头大汗。终于,这个后来被命名为“中国猿人北京种”的头盖骨,穿越数十万年与今人相见了。裴文中用自己的两床被子和褥子、毡子,包裹好这个珍贵无比的文物。这一划时代的发现轰动了全国,震动了世界学术界,揭开了人类学研究史上重要的一页。

1933至1934年裴文中继续主持发掘山顶洞遗址,又获得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山顶洞人化石及其文化遗物。

勤勉的研究和优秀的成绩让裴文中在1935年获得了去法国深造的机会。留学期间,他考察了法国许多旧石器遗址和洞穴壁画遗址,即使生活拮据难挨,他还把钱省下来买了许多典型标本回国,这些标本至今还在为培养一代又一代考古工作者发挥着作用。

而当裴文中放弃异乡的优渥条件踏上归途时,祖国的山河已经沦陷。在战乱中,裴文中肩负重任继续学术研究。日本宪兵队逮捕了他,追问“北京人”的下落,备受折磨的裴文中始终不与日寇合作。出狱时,三十多岁的他竟然头发全白。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不屈气节,更是一份民族风骨的凛然见证。

不幸的是,在周口店发掘的全部猿人化石,包括五个猿人头盖骨,1941年为躲避日寇掠夺的转移过程中竟不知去向。这件事情,在裴文中心里一直郁结难解。1966年,他在花甲之年再次主持对周口店遗址的发掘,其间又发现了一个头盖骨碎片,并且同另一个三十多年前头骨的模型拼对时,竟然是同一个体。这也许是上天对一个考古学者的最佳眷顾吧。

后来新中国成立了,裴文中全身心投入了新的工作。中华大地处处留下他的足迹,终其一生,他都在孜孜不倦地进行田野考古。他在研究总结中国旧石器时代文化的基础上,又对中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做综合研究。直到1982年他去世前,还在对历年发现的北京人的大批石器进行全面研究。

裴文中逝世后安葬在北京周口店博物馆后面,这是与他高洁朴直的灵魂完美相宜的栖息之地。

丰南西纪各庄

丰南区西纪各庄是裴文中的家乡,这个村庄至今住着他的亲人们。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村外的田地安静开阔,村东的沙河轻轻慢慢地淌过。

在裴文中亲人的记忆中,他话语不多,也从未谈起过自己的辉煌发现。1949年4月,裴文中家里的三位亲人先后去世,而此时他正在躲避国民党的追捕,杳无音讯,大家甚至以为他这个人肯定已经没了。老家的裴作维此时挺身而出,替大哥操办了所有后事。离乱见真情,这让裴文中感激不尽,他把自家老宅赠送给了一贫如洗的裴作维,自此两兄弟亲如一家。

裴文中时时惦念故乡,一两年就会回来一次,地震后依然如此。那时他乘火车到丰南胥各庄站,然后再坐马车到村里。乡邻裴善俭曾经见过他多次。记忆中,裴文中在20世纪60年代回村的一次,带领乡亲们在沙河的西岸种植了许多枣树、栗子树。因为家乡的穷苦,让他无法坐视,他想用这个途径为村里的收入助力几分。那一次,裴文中还为裴善俭的爷爷拍了照片。在那个照相机很少见的年代,裴文中的亲厚之意深深留在裴善俭的心里。

从遗址到家乡,从资料到亲人的叙述,我们也如裴文中发掘地层遗址一样重构往事,他的形象慢慢清晰立体起来:他从一个普通的村庄走出,走到周口店,走过爪村,走过中国大地的远古遗址,从一个农村青年成长为一位考古大家,他是人类文明和生命的发现者、记录者、解释者,他是文采斐然、自励向上的传统知识分子,他还是骨骼铮铮作响的爱国者,对青年后继、对家乡、对亲人施以真诚……

他的名字不仅写在了我们这座城市,周口店洞穴的人类生发之处,也写在了每一处远古文明的重要地层,以及我们永久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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