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8日,唐山发生了一起震惊全世界的7.8级大地震,一座百年历史的工业重镇夷为平地。
我当时正在海军第二炮兵学院上学,学院校址在辽宁省葫芦岛市,距离唐山直线距离不到300公里。地震发生以后,按照命令,我们学院全体学员、教员在院领导的带领下紧急赶赴唐山,45天的抗震救灾经历让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黎明的枪声
1976年7月28日凌晨,我在学院二系四队的学员宿舍里熟睡着,突然被清脆的枪声惊醒,我与同宿舍的鲁金旺、汪富和、崔天生同学一起跑出一楼宿舍来到操场上,此时学校操场上已经有很多人了。原来是学院警卫连执勤的卫兵感觉到了地震,采取了对空鸣枪报警的紧急处置方式,以唤醒熟睡的全校师生。
很快,“大地震的中心在唐山”等各种消息频频传来,同学们十分关心唐山地震情况。7月30日晚饭后,我刚从食堂出来,突然听到各学员队吹起了紧急集合的哨声,我们二系四队杨云洲副队长站在宿舍走廊里大声喊着:全队人员携带全部装具,到宿舍门前集合。10分钟后,当我们快速跑出宿舍列队时,数十辆军用大卡车已排列在校内大操场旁边的林荫道上等候了。系首长进行了前往唐山抗震救灾的简短动员,这时我们才知道这次的紧急集合不是演习,而是去唐山抗震救灾。当时学院抗震救灾总指挥为学院聂洪国政委,聂政委是一位1929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我们队由范洪达教导员、杨云洲副队长带队。同学们都为唐山人民遭受的灾难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唐山去。由于去唐山的道路不熟悉,晚上视距不好,加上有的道路被震坏,行军速度很慢,30日夜里12点左右到达山海关。部队在此稍微休息,继续前进。经过一夜摩托化急行军,31日拂晓到达唐山市路南区,我们被安排在轻机厂区内宿营。整个厂区一片废墟,没有一栋完好的房子,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我们就在这片废墟上安营扎寨,开始了极其艰难的抗震救灾工作。
天亮了,我们在夏日的早晨俯瞰整个唐山市,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放眼望去,整个城区一片废墟, 95%的房屋和建筑都倒塌了,即使没有倒塌的建筑物也是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塌下来。由于距倒塌的肉库太近,再加上营地处于城乡接合部的郊区,蚊、蝇、虫太多太多,每时每刻都在叮咬着我们。我们班12个人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带了蚊帐,没带蚊帐的同学只能和我们共享,晚上每顶单人蚊帐住4个大汉。
然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在老红军、老八路、老前辈们的带领下(我们的校长和政委都是老红军,系领导都是老八路、老解放),在废墟上平整土地,找来一些木板铺在瓦砾上,就算是我们的床铺;又找来一些木头和竹竿,搭建成有顶无墙的简易木棚子,就算是我们的家了。
艰难的考验
抗震救灾中,以北起唐山市人民医院、南至路南区轻机厂小桥为中轴线,东、西方向各3公里范围是我们学院的抗震救灾任务区。学院再将任务划分到各系、队,层层分配到每个人。刚到灾区的时候,物资极度匮乏,我们连最基本的防护手套和口罩都没有,全靠两只手和简单的锹、镐、钎等工具,工作条件非常艰苦,很快双手就被磨破了。有的同学伤口发炎,手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用简单的纱布包扎一下继续工作。但在困难面前,没有一个同学因为这些伤痛而退出工作。
我们还有一些同学家就在唐山,有的同学家离我们的任务点只有几百米,部队到达任务区域以后,没有一个同学擅自离开部队,回家看望。后来还是学校的领导批准他们回家探望,他们才回到日夜挂念的家里。不少同学家的房子坍塌了,亲人在地震中遇难或者是受了伤。面对这巨大的灾难和悲伤,他们擦干眼泪,掩埋完亲人的尸体,马上又回到任务点,投入到紧张的抗震救灾之中。一区队的任占民、我们班的李成同学都是这样的好同志。
抗震救灾初期的主要任务是寻找、抢救幸存者。我们二系三队在唐山人民医院倒塌的大楼下,发现还有人存活。三队的黄队长带领学员拼尽了全力,也无法撼动坍塌后纵横交错的巨大钢筋水泥梁。身材瘦小的黄队长一直钻到废墟的最下面,他大声呼唤着废墟中幸存的两名女性医务工作者,一边安慰她们一定要坚持住,并告诉她们“一定能够救出你们”。为了尽快救出这两名幸存者,我们跑到紧挨着我们任务区的陆军第38军求援,因为他们是机械化部队,有大型机械设备。经过半天的奋战,终于将她们成功救出。
废墟上的“上甘岭”
抗震救灾中,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是缺水。学院抗震指挥部发出通知,所有抗震人员,每天只供应两军用水壶饮用水(上午一壶,下午一壶)。我们每天都在室外烈日下作业,汗水流失很严重,但由于饮用水限量供应,口再渴也不能放开喝,每个人喝水一定要计划好,否则就很难熬过这一天。
废墟中灰尘飞扬,从头到脚都是灰尘,再加上大量的汗水,军装像盔甲一样硬。每天上工前,要使劲抖一抖军装,将灰尘和汗水干后产生的盐霜抖掉再穿上。尽管室外温度高达40多度,而且每天都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但不要说洗澡,就连洗脸也没有水,每天晚上浑身瘙痒难忍,很难入睡。
这种缺水的日子是最难熬的,范洪达教导员经常用上甘岭精神教育我们,坚决克服用水困难。大约在进入唐山快1个月的时候,我们终于盼来了一次洗澡的机会。 根据抗震救灾指挥部的统一安排,38军的防化部队在我们的住地搭了2个军用帐篷,由洗消水罐车供水让大家洗了个澡。为了保证节约用水,规定每一波洗澡只有10分钟,时间一到,值班员就吹哨,哨声一响,水阀就关了。这10分钟给每个人带来的快乐比过年还要多,当时洗过澡那种幸福感无法言表。
军民鱼水情
抗震救灾的第3个阶段是帮助老百姓搭建过冬的地震房。抗震救灾指挥部命令各部队,一定要在天冷之前解决唐山受灾群众的住房问题。
由于唐山地震以后余震不断,地震房屋要求是下重上轻。墙体的下半部分要厚,要能保暖。房子的上半部分包括房梁要轻,这样就可以避免房屋倒塌产生次生灾害。我们这些从来没有干过建筑活的军校学员又都当上了建筑工人。我们严格按照要求施工,将倒塌房子的砖头一块一块地清理出来。整块砖继续用来砌墙,半段砖和碎砖头用来打地基。方圆十几公里,数十万抗震救灾的将士们都在干着同一件事情,那场景非常壮观。经过日夜奋战,终于在入冬前让群众住进了保暖、抗震的新房子。
救灾期间,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中午都不回去吃饭,午餐是自带干粮,多数为两个馒头和一军用水壶水。有一天我干了一上午挖刨掩埋的工作,中午时分饥肠辘辘的我,坐在一棵大树阴凉下,从挎包里拿出馒头准备吃饭,突然跑过来两个小姑娘,小声地对我说:“解放军叔叔,能给我们一个馒头吃吗?”看着两个又黑又瘦的孩子,我将两个馒头给她俩每人一个,她们高兴地接过馒头,有点害羞地跑开了。当时大孩子八九岁,小孩子四五岁,现在算来他们也有50多岁了。
还有一件事,让我们终生难忘,抗震救灾指挥部在中秋节前给每个参加救灾的官兵发了两块月饼,官兵们首先想到的是把月饼送给那些受了灾的老乡们。老同学朱槐根回忆起当年送月饼的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是一个炎热的夜晚,劳动一天的同学们,吃完晚饭带着月饼来到了老乡家,当把月饼送到老乡手上时,老乡们非常感动。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拉着同学们的手,泪流满面地说:“感谢共产党,感谢解放军。”老人家还说,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老八路。
在那场灾难来临的时候,我亲身感受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当时全国各省市的车辆,按照中央的统一部署,满载着各种物资涌向唐山;几十万名唐山伤病员,有序地分散到全国各大城市去治疗;国内著名的文艺团体都来到了唐山抗震救灾现场慰问演出。我就是在废墟救灾现场,面对面聆听了马玉涛、郭兰英等著名歌唱家动情的演唱。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们穿着简朴的衣裳,卷着裤腿,穿着解放鞋,汗水湿透了她们的衣衫。没有豪华音响设备,没有亮丽的舞台,她们就站在废墟土堆上,面对着我们这些满身汗水和灰尘的年轻军人放声高歌。那动听的歌声瞬间让我们感受到了人民艺术家的伟大。
转眼快50年了,我已从当年的小伙子变成了年过70岁的古稀老人。军装虽然脱去,军魂依然在心。在此我想对所有参加过唐山抗震救灾的军人们致以崇高的军礼!向英雄的唐山人民致以最诚挚的祝福!人民解放军永远是人民的子弟兵,永远是呵护祖国安全的钢铁长城。只要祖国和人民需要,人民子弟兵永远会挺身而出,贡献出自己的一切。
(作者为广东省军区第四退休干部休养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