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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炖肉:过年的标志

□ 白桂云

炖肉在这里可以当做名词,表示肉的状态,也可以看成一个动词,表示怎么烹制肉。我小时候儿,说到炖肉,甭管是名词还是动词,马上就会想到过年,大米饭炖肉是过年的标志。

姥姥负责炖肉,手艺超强;姥爷负责买肉,多多益善。姥爷是一个能干的铁路工人,退休以后仍然兼职了一份工作,所以每年春节买肉是姥爷的事儿。每到买肉的时候,姥爷都会戏谑地说:“咱们都是属瞎虻的,就往肉上盯吧。”

过去买肉凭票购买,每人每月供应半斤,春节略有增加,是平价的,就是国家规定的价格。记得有一年春节,忽然听说市场上来了一批猪肉,不要肉票。姥爷背上一个大布袋就赶紧出了家门。这个消息不是传言,肉是真的,只是价格较贵,叫做议价。那一年,姥爷陆续买了三个后臀,直让我们吃得不亦乐乎。

我小时候冬季爱得病,尤其是爱咳嗽。有一次我又感冒了,没有悬念地咳嗽,久治不愈。姥爷姥姥不知道还用什么办法治,只好哄着我多吃饭。一天晚上,姥姥炖了一碗肉,姥爷看我咳嗽得厉害,不停地招呼我:“吃块儿肉,咬口饽饽,压咳嗽;吃块儿肉,咬口饽饽,压咳嗽。”就这样一小碗儿炖肉被我吃了个底朝天。咳嗽治好没治好不记得了,只记得鼓励我吃肉的姥爷差点惊掉了下巴。

过去我知道的炖肉一般有三种,肘子、花椒肉、方块儿肉。炖肉很讲究方法,我不掌握,但是炖好的方块儿肉,我知道怎么在碗里码放。方块儿肉现在的流行语好像叫小炖肉,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就沦落成了“小”,猜想它和花椒肉、肘子比起来,可能它的用料更随意一些,那两种肉,也许都是大炖肉。方块儿肉现在很少有上桌的机会了,但是我小时候儿,春节如若宴请亲戚朋友,方块儿肉那也属于一个硬菜,虽然不像现在的花椒肉那么讲究刀工,但是也必须切成正方形的块儿,这样,码放在碗里才会均匀、紧密。

码放方块儿肉也是一个技术活,但是我会。姥姥每次炖方块儿肉的时候,都会把肉切成正方形的小块儿,非常齐整。炖方块儿肉看似用料随意,其实不然,因为它既需要肥的,还需要肥瘦搭配的,因为碗是有弧度的,切好的肉块码放在碗里以后,碗面应该是平的,这就要求肉块儿长度不一样。摆放在最中间儿的,肉块儿要长一些,然后依次到碗边儿,肉块儿的长度会按顺序短下来。最中间的一块肉,一定是瘦肉最多的,因为肥肉膘再厚,也没有一个碗的深度那么厚,所以它必定是要连着一块瘦肉的,而到碗边儿的地方,长度要求则短一些,甚至一块捎带一点肥肉的肉皮就能符合标准。

方块儿肉一般的家庭都会炖上几碗,放在一个不动烟火的屋子,盖上一大张包装纸,以免落上尘土。等到有客人来,或者是除夕那天,用大锅蒸上几十分钟。蒸完后,在码放着方块儿肉的碗上面再扣上一个大碗,用双手把两个碗按住,翻转180度,码好的方块儿肉就到了大碗里,每块肉的皮都朝上,看上去是半个圆球的样子。

我因为会码方块儿肉,所以知道哪一块肉瘦肉多。有一次,桌子上摆上了一碗方块儿肉,大家还都没有动筷,我就一筷子把中间的那块肉夹了出来,有肥有瘦,吃得非常过瘾。多年以后,我还对那半个圆球被我从中间挖掉一块的情景记忆犹新,只是常常会泛起一丝不好意思。

后来妈妈继承了姥姥的手艺,成了炖肉的行家里手。妈妈有一个学生,我叫她姐姐。她结婚以后,经常携带姐夫来我家拜年,每次春节都要吃上半碗妈妈炖的方块儿肉。然后借用他孩子的口吻评价说:“姥姥炖的肉真好吃!”年年如此。有一年,妈妈身体不舒服,我主动把这个活儿揽了下来,按照妈妈告诉我的程序炖出一大碗方块儿肉。但是我炖出来的肉,姐夫只吃了一块儿,就撇着嘴不屑地说:“你炖的肉和姥姥的比,差远了。”我嘴硬地说:“妈妈教的,就这么炖,妈妈也是这么炖。”姐夫说:“你炖的就是没有妈妈炖的好吃”。

被姐夫的评价打击之后,我一蹶不振,从此我就放弃了这份追求。

这两年因为疫情,我们不再出去吃饭,一商量年夜饭,妈妈又想起了炖肉的事情。“还是得炖点肉吧?”妈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我商量。“你还能炖吗?”我问妈妈。妈妈说:“还能。”可是我很心疼妈妈,也很想把妈妈的炖肉手艺继承下来。我谦虚地跟妈妈商量:“我来动手,你来指导,好吗?为什么我炖的肉就不如你炖的好吃呢,你在旁边指导我。”妈妈答应了,从洗肉这个环节教起,然后锅里放凉水,放肉,开锅后撇去浮沫。看着浮沫来回聚散,我对妈妈说:“这个沫子撇不干净,这锅水不要了。”妈妈说也行。从锅里捞出肉抹上糖色,切成小块儿……我按部就班地操作。妈妈忽然问我:“你烧开水了吗?”

“烧开水?干什么?”我问。

“煮过的肉再炖不能加凉水,这时候加凉水,肉会把油凝固在里边儿,这样就会很腻,吃肉的人就吃不进去啦。”妈妈说,过去地主老财每到过年犒劳长工的时候,都是用这种方法炖肉。长工们看着大碗里的肉,欣喜不已,可是没有吃两块儿,就会感觉油腻腻的难以下咽。

我不知道炖肉居然还有这样的讲究,听了妈妈的话,心头一热,哦,原来是这样。于是我赶紧烧水。忽然想起,过去姥姥炖肉都是在白水煮肉的时候撇去浮沫,把煮肉的水留下,炖肉的时候再加上,原来取的是里面的温度。

按照妈妈指导的流程,依次炒色、加入佐料、倒入开水,沸腾之后,改用文火,足足炖了100分钟,然后才出锅。

刚刚出锅的肉,热气腾腾,本来还想像原来一样把方块儿肉码好,变成一碗正经上桌的硬菜,可是现在的碗和过去的碗已经大不一样。过去码放方块儿肉的碗弧度都是45度角以下的,现在的碗弧度大部分都是75度角以上的,无论如何也没法儿摆放出那样的形状,只好作罢。

恰巧妹妹的儿子也来吃饭。他把鼻子凑近盛肉的碗闻了闻,马上喜上眉梢。可是妈妈从年轻的时候就退出了大口吃肉的行列,我知道那是因为过去肉类食品匮乏,她为了让老人孩子能够多吃一些,才养成了几乎不吃肉的习惯。现在猪肉已经放开供应,想吃便可尽吃,可她却始终不肯朝肉碗移动筷子。全家人轮番劝说,仍然没能让她吃下一块。为了不让我们继续做她的工作,她索性找了一个理由说:“我觉得这肉不香。”一听这话,我非常沮丧,难道我还没有尽力?不料外甥插嘴说:“那我吃吧,我觉得很香。”外甥的话让我很惊喜。我严肃认真地追问他一句:“这肉炖得真香吗?”外甥说,真的很香。为了表示他说的是实话,又接连吃了两块儿。“哦,”我这时候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吃吧,吃吧,这肉我就是给亲人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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