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春节,已经嗅不出有多大“年味儿”。过年,更像是一个节日或假期符号,被刻在四季的年轮里,让每个生命,留下了一个叫做“年龄”的印记。
一进腊月到小年
记忆里,小时候的春节,总是与寒冷、热闹、红火和团圆密不可分。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像一列火车满载着一年的忙碌和收获、喜悦和期盼,“轰隆轰隆”一路驶来,似乎不弄出些动静,就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年。
一进腊月,年味儿便像寒冷的冬日里某一处水井或某一户人家灶台上飘出的白色雾气,一丝丝、一缕缕,在空气中飘荡、弥散。伴着稀稀落落偶尔响起的鞭炮声,似晨起的薄雾,又似袅袅娜娜、若隐若现的炊烟,牵引着人的魂魄。
过了腊七腊八,年味儿又如同秧歌戏里暖场的鼓点,渐渐紧凑密实了起来。“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腊月二十三,是农历小年,也是家家户户祭拜灶王爷的日子。老人们讲,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汇报这家人一年来的善恶,玉皇大帝根据他的汇报,决定这一家新一年的吉凶祸福。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做粘米饭、蒸年糕,取意为用黏米饭粘上灶王爷的嘴,让他到了玉皇大帝那里,张不开嘴,说不出家里人的坏话。
从这天起,家家户户迎大年的日程安排,开始变得满满当当。扫房子,洗衣服,炸油饼、炸糕、排叉,蒸馒头和粘豆包,宰鸡鸭,炖鱼肉……时间是以天为单位,倒计时计算的。
北风凛冽做卫生
那年月的冬天,总是很冷。大雪小雪,说来就来。
头一天上午,冷风吹进村庄,如同闯入了一伙强盗。许多条无形的鞭子,狠命抽打着门前枯瘦的大槐树。大槐树直愣愣站在原地,枝条左右摇摆,发出“呜呜呜”的啜泣声。列队摆放在院门口的玉米秸秆儿,被冷风抽打得东倒西歪,“哗啦啦”的细碎声响,是无效的抗议。即便是人,走在室外,也免不了被冷风搜身。风如刀,把人的脸割得生疼,不在人脸上留下两块红彤彤的烙印,就是它心慈手软。
到了第二天早上,却一下子万籁俱静,大雪封门。向外望去,室外一片银白。好像腊月里不来那么几场风、几场雪,就不足以烘托出大年三十饭桌上的肉香。这样的天气,若是赶上扫房子,受罪程度可想而知。
扫房子之前,母亲会吩咐我们将能搬动的家具、物件儿,全都搬到院子里,以防止扫房时落上灰尘。然后,母亲穿上一身旧衣服,围上一块方头巾,将头发、鼻子和嘴巴捂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黑亮的眼睛。我们将窗户和房门全部打开,母亲拿上她的武器——绑在长棍子上的一把扫地笤帚,便开始了她的战斗。三间正房的檩、椽子、山墙和房顶苇薄上积攒了一年的灰尘,是颓废的败兵,被母亲一一扫落在地。满屋子的黑色烟尘,恰似战场上激烈交战时的炮火硝烟,母亲在硝烟里孤身作战,我们是局外的旁观者。
我和哥哥、弟弟站在院中,站在父亲用大扫帚扫出来的那块被冻得坚硬如铁的黄土地上,不敢进屋,也不敢远离,默默注视着母亲在房间里忙碌。我们蹦蹦跳跳嬉笑打闹着,以此来驱赶寒冷,等待母亲扫房结束,帮着收拾落满灰尘的房间,擦拭房间里没有搬出来的板柜和其他那些大的家具、物件。
房间里收拾干净后,我们还要将搬到院里的家具物件儿清洗擦拭干净,搬回屋内。不知不觉,就是一天。
扫过房子,下一项就是清洗衣物。家里的窗帘、褥单和所有脏衣物,全部要在年前清洗干净,做到干干净净过大年。一出生便掉在了土窝里的农村人,浑身上下都是土做的。需要集中清洗的衣物,小山一样堆放在屋里地上。自家压水井里新压上来的井水,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腾,手伸进水里,暖融融的。衣物洗完后,拿出去挂在晾衣绳上,等不到挂好,就成了带冰碴儿的布片。冰布片下端,垂挂着长长短短粗细不一,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冰柱儿。沾满清水的双手,在冷空气里,针扎一般刺痛。
狼吞虎咽吃年饭
做完家里的卫生,一切收拾干净,小孩子期待的过年大戏——炸吃食、宰鸡鸭、炖鱼肉,才一幕一幕逐天上演。灶膛里燃烧的劈柴,烧热了大锅,烧暖了火炕,也烧出了油香、肉香,点燃了全家人的过年热情,也点亮了家中后面的日子。家家户户灶台上热气蒸腾,屋里屋外,大街小巷,处处飘散着紧张忙碌、喜气洋洋的“年味儿”。
年三十的中午,父亲会将家里板柜上那只常年摆着不用的细脖白瓷酒壶拿上桌,再拿来一个小白瓷酒杯,在酒杯里倒上酒,用一根火柴点燃,再将酒壶悬在点燃的酒杯上加热,为自己温上一壶白酒助兴。蓝色的火苗舌头般舔舐着白瓷酒壶壶底,像极了炎热夏季,我们用舌头,一下一下舔过冰凉甜爽的冰棍。哥哥弟弟,我们一群孩子,已经等不及父亲将酒温热,抄起桌上的碗筷,狼吞虎咽地抢食着做梦都能馋出口水的各种炒菜和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