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一套《辞源》。

一套四本，16开，黑色硬壳封皮，封皮上有凹凸花纹。

在我第一次可以进到图书馆里随意地找书时，老杨就告诉我，工具书不外借。老杨是图书管理员，此前是语文老师。他当了图书管理员，我才能来到这学校，我补的是他的缺。

图书馆搬到旧锅炉房时，老杨已不是管理员，到总务处管现金去了。管图书的成了陈老师。陈老师和我是同一年来的。他让我把《辞源》搬走了，一句废话都没有。我把《辞源》摆在北窗台上，没事时就随手翻翻。有一天陈老师跟我说，《辞源》不能外借，老杨说的。不能让人家为难，我把书又搬回去了。

宿舍楼装修，门窗都换掉。拆掉门窗才发现，宿舍楼西北一间放了书。原来锅炉房拆了书就到这了。也不用管理员，锁头看着。书是用学校那辆推煤的海河车推走的，推了一趟又一趟，推到一个大储物间。储物间在两排旧教室中间，四周围了铁栅栏，铁皮顶。里面放旧桌椅、废暖气片、瓷砖、铁丝、笤帚、墩布等杂物，还放住宿生的自行车，两扇门用铁链子锁了。书堆在西北角。后来就没了后来。

那套《辞源》何时没的，到了何处，不得而知，学校都被合并了。

当时那套《辞源》要是不还呢？当时陈老师就是一说，也没盯着要。再琢磨，还是还了好。不知道老杨知道了这事做何感想，老杨退了。

几年后，我花50块钱买了一本缩印本的《辞源》。买这本书之前，我已经买了一本缩印本《辞海》。二者之间有何区别，是我看见这书时生出的疑问。以前翻看那套《辞源》，没注意这点。翻看这书的出版说明，“1958年开始修订工作，根据与辞海、现代汉语词典分工的原则，将辞源修订为阅读古籍用的工具书和古典文史研究工作者的参考书。”见与《辞海》不一样，就买了。买回来以后，用一块壁纸包了，和那本《辞海》放在一起，厚厚一摞。孩子问买这书有啥用，我说镇宅。

这里还有一个疑问。我上班，老杨收拾办公桌准备去图书馆，课本、备课本、卷子等都按斤卖了，唯独将两本破旧的《辞海·语词分册》留给了毛老师。后来才知道，阅读古文可以查那两本书。这书后来也不知所终，我自己买了两本。既然阅读古籍用《辞源》，为何这《辞海·语词分册》也可以？

疑问仅是疑问，一闪而过，没空儿研究它。

再后来我要买旧版本《辞源》了，因为版本问题需要查资料，顺便把这个疑问解决了。《辞源》1915年出版，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辞海》1936年出版，是中华书局出版的。《辞源》本是屠龙刀，《辞海》一出，倚天争锋，一时瑜亮。1958年修订时，“《辞源》删去了老版本中关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以及应用技术方面的语词，加强充实了语文性科目”，“而《辞海》则被定为综合性辞书，内容包罗万象，包括成语、典故、人名、地名以及各个科学技术名词等等不一而足”。从此，各负其责。

因为学校的那套《辞源》，买了缩印本；因为我姥家那套《辞源》，买了旧版的《辞源》。这都是在较劲，也有攀比的意思，往好里说叫有追求，叫圆梦。我仅对书如此。

2023年8月5日，天热，我在书市上逛。一家摊上有一套《辞源》，品相不错，琢磨着价也低不了，恐怕得以百计，翻翻就走了。转来转去，汗流一地，也没转上本书，就想回去。从《辞源》旁路过，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一句，“多少钱？”“八十！”摊主手指叉出个八来，还抖两抖。“少了吗？”“大热天，给七十！”“五十。”“大哥你忒狠了，赔本啊！六十。”“成交！”

这套《辞源》是1979年出版的，与学校那套一样。黑色的封皮，凹凸的花纹，像梦。

拎着书往外走，觉不出热了，又买了个本来嫌贵的麻梨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