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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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啁啾

□ 赵声仁

儿时最早认识的鸟,是燕子。老祖宗给我家留下了三间草房,堂屋没有吊顶,檩子、过梁裸露着。顶端的那根檩子的南侧,始终有个燕子窝。当我家后院菜畦里长出嫩绿的小草的时候,我家南院晾晒衣服的铁条上,就会有两只燕子蹦跳着,叽喳着。接着,它们就忙乎开了,叼来草、泥、麻,修缮原来的窝。接着,它们就给窝里絮草,就委窝下蛋、孵小燕,就有小燕在窝边伸着金黄的小嘴,叽叽叫着,嗷嗷待哺。两只大燕子就嘴衔小虫,闪电般飞进飞出。我站在灶台边,拍手望着,大小燕子对我视而不见。

看来燕子是恋旧的、重感情的。上百年的老屋,堂屋漆黑燎火。第一年选在这里搭窝,从此就不离不弃。这让我们全家都很感动。我后悔认不出它们,没记住它们。给我触动最大的是大人告诉我,不能打燕子,更不能吃燕子,否则会瞎眼。大人们说,小孩子传,严肃而神圣。我们小孩们,好像从看到燕子那天起,就知道这个命题。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因果关系,没有人较真。不能伤害燕子,天经地义。我们坚信不疑,遇到伤害燕子的行为,我们立即制止,相互提醒。这比任何不成文的公约,效果都好。打麦场上空,黑压压的燕子低空盘旋,几近人的头顶,扬场的叔叔大伯们,宁可把木锨拐弯或停下,也要给燕子让出空间,生怕碰到它们。这可能也是燕子一般不怕人、不躲人、不忘老房东的原因。

燕子的一大优势是飞行能力强。它们是典型的夏候鸟,每年秋后,它们要飞行一两万公里,到澳洲等热带地区,春天再飞到北方。为了这种长途飞行,没有钢一般的意志和铁一般的翅膀,绝对不行。山谷之中,波涛之上,那不断变化队形的燕队,绝不仅是亮丽的风景线,更是生命的进行曲。它们拐弯最快,最敏捷,在雨天可照样飞翔。那黑亮并闪有蓝光的翅膀,像两把利剑一样,可斩断狂风,斩断暴雨。这或许是它们对付天敌的拿手锏!

麻雀,是家乡最多、最“狡猾”的鸟。它们对生养自己的这块土地最忠诚,对它们飞翔嬉戏的这片天空最信赖,是家乡的长住“居民”。这么多人掏它们的鸟蛋,用筛子、夹子、粘网、弹弓子捕捉它们,打它们,它们就是不走,死死地恋着这块土地,死死地赖着这片天空。它们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在一棵大树上,一会儿扎进一片谷地里,蹦跳着觅食。玉米秸垛,麦秸垛,电线上,草房上,到处都响着它们明快的叫声,闪着它们土灰色的身影,眨着它们机警的小眼睛。它们貌似专注地吃食,但一旦有人近前,它们便突啦啦四散而去,还不时回头张望,好像和我们捉迷藏,逗着我们玩。

反侦察能力、反捕捉能力如此之强,还身披大地一样的伪装色,我们逮住它们的机会还是最多。一是逮它们,没有任何打燕子瞎眼之类的说法,不受任何限制;二是它们太多,空中地下都是,而且一年四季围绕着我们;特别是三,它们可以烤着吃,让我们解馋。所以,逮麻雀、烧麻雀,伴随了我们的童年。

用来烤吃的麻雀,大都是从窝里掏来的。老房子的房檐,两根椽子之间,蚁噬风蚀,就有洞穴,精明的麻雀,早已选中,据为己巢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麻雀们也沉入梦乡。我们两三个伙伴,按早设计好的方案,拎个凳子,拿把手电,找准白天老有麻雀飞进飞出的地方,往洞里一照,嘿!老老实实的一窝。麻雀虽醒,但在强光之下,早不知东西里外,乱叫着团在一起,我们小手一伸,四五只麻雀就地被擒。一晚上,可掏四五个窝,获二三十只麻雀。

麻雀粪,还有一宗特殊用途,就是洗手。一到冬天,我的手早就被冻得皴裂流血,黑掏耙一般。朝阳的树下,总是散落着许多黑白相间、线米大小的麻雀粪。妈妈出的奇招:捡一撮麻雀粪,温水泡软;用热水把手泡透,将鸟粪涂于手背,反复摩擦;一天两三次,连续三五天,保管细皮嫩肉。而且,味道正常,不会令人掩鼻。后来知道,鸟粪属碱性,细腻,内含少量油质。

再一种常住“居民”是喜鹊。这种鸟适应性太强了,比麻雀要更胜一筹。不管是公园还是路旁,在那杨树、槐树、梧桐、银杏甚至柳树的高高的树杈上,总可以看到毛茬四射的鹊窝。特别是在冬季,树叶落光了,树顶的喜鹊窝却坚固地悬挂在树杈上,任风雪吹打。我们没有捅过喜鹊窝,大人们不让,说喜鹊是给我们报喜的,破坏它们的房子,会遭报应。但有时大树被风刮倒,或放树时,喜鹊窝不得不随树干一同倒下。这时我们近距离看到,外表张牙舞爪的喜鹊窝,里边却极为整齐、光滑、宽敞,喜鹊夫妻住进去,一定是幸福舒适、恩爱有加的。

一般的候鸟,只吃昆虫、蚊蝇之类,但喜鹊作为长住“居民”,吃食就杂多了。夏季它们多吃昆虫,冬季则以草籽、谷物为主。当然,到了夏秋,桃、杏、梨、李、苹果啊等水果成熟了,喜鹊也喜欢吃。喜鹊的飞行区域非常宽阔,田间地头,河流湖畔,草地树林等,都可以看到它们忙碌而沉稳的身影。他们的个头大,翅膀宽,耐力强,可以在高空连续飞行很远很远。

喜鹊身子以黑色为主,油黑油黑,一尘不染,像燕子一样,也偶尔闪出金属的光泽。但它的腹部和双翅中间,分别有三处白雪一样的羽毛,整个身子黑白分明,简洁漂亮。总给我以神圣威武、凛然不能侵犯的感觉。它们在树上栖息,看到人们近前,总是有点绅士般地高贵地离枝,不慌不忙地飞转身子向别处飞去,绝不会像麻雀一样,如临大敌,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这可能与它们在长期的与人相处的过程中,不曾受到伤害有关。

画鹊兆喜,是国人习俗。不但历代画家大师挥毫泼墨,画尽喜鹊万种风姿,赋予喜鹊各种吉祥之意,就是民间,也将不同数量的喜鹊,赋予不同的内涵。民间将喜鹊同梅花、古钱、獾等不同事物联系起来,表示不同的美好意向。如让一只喜鹊登在傲雪的梅枝之上,寓意喜上眉稍;两只喜鹊对叫,表示喜相逢;一獾一鹊,多用于新婚燕尔,象征欢天喜地;四只喜鹊出现在同一画面,自然是四喜图了。这和“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所描述的四大喜事,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总之,喜鹊因之有“喜”字为名首,因之叫声响亮动听,因之形象端庄典雅,在人们的心目中,早已不仅是只飞鸟,而是一种文化符号,从而被人们由衷地敬重。

猫头鹰,给我的印象,它是一种凶悍的鸟。它个头大,羽毛厚,弯嘴利爪,两眼放光,那羽毛也特殊,黄中有黑有白,夹杂着蓝绿。它并不总出现,但每看到它,就会让我产生惊悚之感,我生怕它向我俯冲下来,用它的尖嘴啄我的小脸。我家的南门口,有一棵四十多米高的榆树。我看到一只猫头鹰,有时落在这棵树顶上,鸟瞰四周,有时好像故意朝我家院里多看几眼。我就避开它的眼神,躲进屋里。

有一个特别瘆人的说法,更让我对猫头鹰产生了无名的恐惧:“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说只要它冲哪家笑,这家就会死人。这只猫头鹰栖居在我家那棵大榆树上的时候,我就细心地听,默默地祈祷:“你叫吧叫吧,千万千万别笑!”庆幸的是,几年里,它光临过几次,都没有笑!

后来知道,猫头鹰是老鼠的天敌,它捕鼠的本领比猫、黄鼠狼都更胜一筹。它没有任何伤害活人的记录。我对它,就转为敬佩、爱惜了。

啄木鸟,我先是从小学课本上认识的,印象良好。我们那儿不多,偶见一只。这种鸟好像喜欢独来独往,个头虽不小,但出入低调,不好张扬。它来时,往往选择一棵老树,双爪抓住树干,用嘴“嘚嘚嘚”地敲着树干。它靠回音判断里边是否有虫子。它是树木忠诚的医生,坐诊与出诊相互结合,而且不收任何费用。自然界的生物链条,就这么严谨地衔接在一起。佩服造物主的伟大。

在我认识的所有鸟类中,小柳叶,也叫小柳豆,是最弱小的一种。它比蝈蝈大不了太多,浑身绿色的羽毛,两只褐色的小腿,线儿一样。它往往在夏秋时节出现,抖着翅膀,穿梭在浓密的杨、柳、榆树之间。它柔弱得如同病态,但飞起来颇有精神。它没有任何攻击性,飞得也并不快,它唯一的自我保护功能,就是它和树叶一样的羽毛,在任何一棵树上栖息,它不动,就很难看到它。但它不能不动,它要喝露水,它要逮蚊蝇,它要学着麻雀、燕子的样子四处飞翔。这样它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我们的视野之内。用弹弓子瞄准射它,是我们夏天中午最有快感的事情。因为它小,因为它高,谁能用弹弓子、泥球打到它,谁就显得手艺高,有本领。它成了我们的靶子、比赛的标的。玻璃球大小的泥球、旧听诊器的皮管子,几十米高的树稍,能够把它射中,力量早是它小小身躯不能承受的了。于是,它掉下来的时候,已经肠肚破烂,惨不忍睹了。我们一点用处没有,鸡、猫、狗倒是得了一点意外收获。现在想起来,那么弱小无助的鸟,让我们打得体无完肤,也是造孽!些小的欢乐,代价是生命,尽管不是同类,我也是后悔莫及。

布谷、老嘎、窜儿鸡等等,还有很多很多,都是一提起名字,就感觉亲切的鸟儿,无法一一写到。在我的整个童年、少年时光里,它们定时来,定时走,筑窝产卵,啁啾鸣唱,捕蚊逮蝇,田野里跑,天空中飞,树稍上、青纱帐里栖息小聚,给我带来了无数快乐,是我那时不可或缺的生活内容。它们的身影、它们的声音,永远铭刻在我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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