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中,诸儿齐集缘缘堂,任情游戏,笑语喧阗。堂前好像每日做喜庆事。有一儿玩得疲倦,欹藤床少息,随手翻检床边柱上日历,愀然改容叫道:‘寒假只有一星期了!假期作业还未动手呢!’游戏的热度忽然为之降低。”
第一次读到这段文字,是在高中。高一或高二的一次期末考试,语文试卷的现代文阅读,选的是《实行的悲哀》,这是文章的第一段。文字写的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读来又觉得极切近,一下子说到了心里,尽管我已不再是孩童。文章的作者叫丰子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丰子恺的文字。受这篇文字的影响,读大学时,我买了一本《缘缘堂随笔》。更大的影响是,我把“实行的悲哀”给学生讲了很多年,每一次讲,都会收到与我初读时同样的效果:哦,原来是这样,豁然开朗。
我上学时,初中的美术课形同虚设,高中的美术课根本不设,但有一点相同,都发美术书。得闲时,我喜欢翻美术书看。大图小图都看,看不出啥来,就是觉得好看。不知在哪本美术书中,见过一幅图画,一个小孩,手里持了两把大蒲扇,一前一后,夹在两腿间,就像在骑自行车。觉得画得有趣,孩子的想象力与乐趣,画者的细心与巧思,都有了。画的题目叫《瞻瞻的车》,画者是丰子恺。这是我第一次逢着丰子恺的画。不知瞻瞻为谁,后来才知道是丰华瞻,丰子恺的长子。丰子恺师从李叔同、夏丏尊,从前者学习绘画、音乐、书法,从后者学习文学。散文、书法颇有成就,以漫画闻名于世,被誉为中国漫画之父。公开发表的第一幅漫画作品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也是其代表作。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只知道丰子恺的画画得有意思。
书市从工人文化宫搬出来,搬到了文化宫东面、大城山南面的一块空地,规模小了许多,环境也不太好,地面没硬化,易起尘土。有一次带了孩子在那逛,一棵槐树底下有个摊,摊上有两本土黄色封皮的书,书脊上有褐色图案,斑斑点点,看不出是什么,顶部印着黑字“丰子恺全集”。拿起来看,是第三卷和第五卷,问价钱,5块一本,拿两本给9块。买回来读,找到了《瞻瞻的车》,也找到了《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还看到了护生画和众生相。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并拥有丰子恺的漫画书。
在网上,有一家新开的店,满29元包邮。书都是新书,质量有保证,没事了,我就在店里淘书。这家店主会做买卖,在邮书的同时,还会附赠两枚书签。赠的最多的一种,是印了丰子恺的漫画的。买的书多,书签积得就多,积多了就用皮筋扎起来,在枕边放着。书里夹了书签,翻开书就能看见丰子恺的漫画,心情都好。有个朋友,也喜欢丰子恺的漫画,我送了他几枚书签,他欢喜得不得了。他要买丰子恺的漫画书,让我推荐,我和他说起了我买的那两本。他就从网上找,找到了,忒贵。我也从网上找,找了最便宜的一套,要一百四十多。给他看,他说想买,后来买了,却不是那一套。他跟我说,书贵,便宜的怕不是正版,他妻子说既然喜欢,就买个好的,于是买了套二百多的。他这么一鼓捣,我也生出了买的想法,于是就买了那套一百四十多的。书到了,装书的箱子有些破,打开后,倒是正版,就是有股怪味儿,有两本书扭曲变形。和卖家联系,最后以120卖给了我。放了几个月,怪味儿没了。全集共九卷,书脊凑成丰子恺的一幅画:《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京华出版社出版,丰陈宝、丰一吟编。有意思的是,这书是由唐山新华彩印厂印刷的。世界原来就这么小。
打开电视看电影,电影频道正在播《丰子恺》。怎么这么巧?没意思想看看电视,电视竟在播非常有意思的节目。看过预报定好点都不一定有这么巧。那天是2022年1月20日,时间在晚8点15分。我看见了“真”的丰子恺。不仅看见了会画漫画的丰子恺,还看见了小心呵护着孩子们的天真、快乐的丰子恺,更看见了“宁做流浪汉,不做亡国奴”的丰子恺。那一次,是我和丰子恺真正的近距离接触。
“与你相逢,其实就像一场梦,梦醒无影又无踪”,与丰子恺的相逢,也像梦,但醒了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