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评剧皇后”新凤霞和“戏剧神童”吴祖光在北京举办婚礼，媒人是老舍，主持人为郭沫若。这对佳人才子的结合，被当时文艺界称之为“霞光之恋”。
没想到45年后，我们竟闯入“霞光”视界，聆听两位耄耋老人那些动人的故事。
书画传情
为征集唐山抗震二十周年书画展作品，1996年4月9日，我和同事叩开了位于北京工人体育场东路的凤霞老师、祖光先生的房门。房间不大，很简朴，但文化氛围很浓。祖光先生安顿我们坐下，寒暄了几句后，凤霞老师便坐着轮椅从里屋出来，和我们一一握手。她话虽不多，但精神很好，热情地招呼我们合影留念。祖光先生说，1975年，凤霞老师半身瘫痪后，就一直以轮椅为伴。
我们的到访，是经新华社贾靖宏先生介绍的，因此两位老人早有准备。凤霞老师打开一幅名为《春光》的国画。画面上两朵牡丹光彩夺目，墨绿色的叶子纯净厚重，颇有白石先生的风韵；祖光先生的题字“唐山地震二十周年祝今日辉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落款为“新凤霞画吴祖光题”。
凤霞老师不能久坐，把画递给我们便回里屋休息。祖光先生介绍：凤霞老师告别舞台后，心情一度低沉。他知道妻子对知识的渴求，便特意装修了一间书房，每天教她读书认字，写回忆文章。后来又陪凤霞老师拜在白石老人门下，既教她绘画，又教她如何从艺、做人。一次，白石老人说：“你们夫妻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从此，凤霞老师画画，祖光先生题词，便成了他们的标配。
临别时，祖光先生把他创作的一幅书法作品赠送给唐山人民。内容为借用元代诗人刘秉忠的诗句“直到雪消冰泮时，百川春水自东流”，将诗中的“直”字改为“待”，老句新用，别有创意。作品笔法浑厚圆润，骨力遒劲，功力自现。面对两位老人对当年地震灾区人民的深情厚谊，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除邀请他们到唐山做客外，并深深地行了一个鞠躬礼。
“生正逢时”
1997年3月15日上午，晴空万里，乍暖还寒，我和同事第二次往访。一是向两位老人再次表达谢意，二是汇报展览盛况，并送上《纪念唐山抗震二十周年美术书法作品集》。
当时凤霞老师身体不适，还在休息，我们便和祖光先生攀谈起来。从介绍中我们得知：凤霞老师幼小被人贩子从苏州卖到天津，辗转落到一户卖糖葫芦人家，七八岁开始操劳家务，照顾幼小的弟妹，十三岁便学评剧挣钱养家。新中国成立前一年才在北京天桥扎下根，唱红北京城。20世纪50年代，戏曲电影《刘巧儿》《花为媒》问世后声名远播。从39岁开始，在接连不断的“运动”中，她历尽劫难，身心受到极大摧残。后加之医院误诊，导致半身瘫痪，当时她刚49岁。在我们问及凤霞老师现在的身体状况时，祖光先生说，凤霞老师饮食起居向来很有规律，每天坚持锻炼。大难后的二十年时间，凭借坚强的毅力，先后写下四百万字的回忆录式的文章，画了一千多幅画。随着年龄增大，现在身体状况虽大不如前，但仍坚持每天写作、画画。至于自己的坎坷经历，祖光先生则谈得很少，且一带而过。
这天祖光先生兴致很好，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从一叠事先写就的“生正逢时”书法作品中抽出两张送给我们。他说，闲着没事就抹上两笔，朋友来了，省得现写。四个大字用墨枯湿相参，章法巧妙，结字修长，整体和谐统一，实为难得。据说，祖光先生先后写了近千幅送给朋友，且只写这四字，别的不写。在返唐的路上，我思忖：一个人面对前进道路上的困难和坎坷，有的选择了消沉萎靡，眼睁睁地错过一次次机遇；有的则迎难而上，奋力拼搏，成为人生的强者。面前这位很有资格说自己“生不逢时”的老人，却把艰辛化作成功的宝贵财富，活出了生命的高度。“生正逢时”，这不正是“霞光”伉俪至高精神境界、达观生活态度的真实写照吗！
心系唐山
唐山是中国评剧的发祥地，凤霞老师对唐山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但唐山留给她最初的印象却是烧鸡“香香”的味道。
早年她来唐山唱戏，每天从住处到戏院总要经过一家烧鸡店。多年后她仍清晰地记得：“我每天路过这里就会闻到香香的味道，总想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唐山的烧鸡呀？”母亲安慰她：“等你成了角儿，就给你买一只吃。”直到1949年，凤霞老师来唐山天乐戏院演出时，张庆和先生才提着一只烧鸡说：“小凤啊，你小时候就想吃，吃不起，现在可成了角了。来，孩子吃吧！”但凤霞老师总觉得这次不像当年闻到的味道那么香。
1955年，中国评剧院成立后，凤霞老师为了演好改编后的现代评剧《杨三姐告状》，曾三次到滦县双榆树村拜访杨三姐。当时因为一些旧戏胡编乱造恶意丑化，给杨家造成许多困扰，因而遭遇杨三姐家人的婉拒。由于凤霞老师锲而不舍，最后还是见了一面，但没有深谈。当她看着眼前这位沉默寡言，表情木讷的农村大妈，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位勇敢、机智、不屈不挠的杨三姐，心中留下不少惆怅和缺憾。但通过采访其他当事人，她还是得到了不少真实的生活感受。1980年10月，到北京看病的78岁杨三姐，得知凤霞老师已经不再演出，且当时不在北京时，遗憾地表示，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向她道个歉……
凤霞老师患病后，转为从事文学创作和培育新人。她关心唐山评剧的发展，念念不忘为唐山培养评剧人才。1992年初，后起之秀的罗慧芹终于成为凤霞老师的入室弟子。1996年夏，凤霞老师和女儿吴霜还专程来唐山常记戏楼，看罗慧芹主演的《刘巧儿》。散戏后，又热情地把罗慧芹叫到住处说戏。虽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但她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的示范，仍然透着当年的灵秀和妩媚，仿佛“刘巧儿”从银幕上走了下来，令学生受益匪浅。
1997年初，罗慧芹被中央电视台选定参加春节戏曲联欢晚会。凤霞老师得知消息后异常兴奋，从北京打来电话：“快到家来，我给你说戏。”凤霞老师做示范时一直喘着粗气，罗慧芹劝老师歇一会儿，她一语双关地说：“演戏和做人都需要勤奋和毅力，不管环境怎么改变，人都要保持一种向上的精神。”这年9月，当她得知罗慧芹又要排演新戏时，语重心长地说：“唐山是评剧的故乡，振兴评剧你们这一代责任重大。”如今，中国评剧艺术节已经举办了12届，成为展示全国评剧艺术水平的盛会。罗慧芹也已成长为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当今评剧旦角的领军人物之一。唐山评剧的发展，与凤霞老师的辛劳和汗水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