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晨起遛弯,与我分享她手机中的水边美景,其中有一张香蒲的照片,她问我认识不认识。我心一动:怎么会忘呢!这么美好的香蒲,承载着我童年记忆的香蒲!
小时候,园子的水边长满芦苇、荻花、香蒲、狗尾巴草等植物。夏天,园子里农活可不少,光那些疯狂生长的杂草,就够大人们忙的。今天拔了,好像一晚上就又长出来了。所以顶着烈日拔草是经常干的活。但是,忙是大人们的事儿,跟孩子们关系不大,大不了挨顿骂呗!但是,我从来没挨过骂,也许是好几家只有一个女孩,物以稀为贵吧;也许是我从小比较乖,没让大人操过心吧。总之,我在家里是几乎不用干活的,通常是看家做饭,写作业,听广播。
偶尔我也出去,就是去园子里拔棵菜。我家在村子的西北角,从我家门口那条街走到西头,就是大家的园子和农田。我走到园子边大概不到十分钟的样子,夏天的傍晚,拔完菜,往往还要采一些香蒲,香蒲棒有些淡淡的特殊味道,把它晒干以后,用火点燃,可以用来熏蚊子。我站在岸边,踩着硬地,把岸边的香蒲棒掐下来。香蒲的杆子很有韧性,常常要反复折多次,才能采下。香蒲棒是黄褐色的,很像香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时我们也用它闹着玩,拍在小伙伴的身上、后背上,有时还会留下蒲黄的印子,但是没有人恼过,只是香蒲棒越采越长,玩闹够了才放在墙头的筛子上晾晒。
夏天的太阳,炽热,香蒲棒没几天就干透了。晒干的蒲棒明显晒小了,晒黑了。傍晚时分,人们在院子里或当街乘凉的时候,点上一根,把底部的杆子插在土里,青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蚊虫自然就绕道而行了。婶子大妈们手摇蒲扇,香蒲的青烟就随风起舞,随着人们聊的家长里短,弥漫在乡村香甜的空气中了。偶尔,小孩子们追逐打闹跑到大人身后作掩护,也会慌不择路踩倒地上的香蒲,挨大人的一蒲扇,一伸舌头赶紧逃了。
到了秋后,没人再采,香蒲就慢慢地干了,那时才好玩呢!干香蒲采下来可就容易多了,一折就断,拿在手里,从下往上一捋,香蒲棒上的细茸瞬间炸毛,蓬松,柔软,随风飘散。用嘴吹一口气,哇塞,眼前仿佛千万朵雪花飞舞,整个天空都浪漫起来。紧接着又捋一支,又一支……直到头上、脸上、身上沾满了茸毛,还得让小伙伴们帮忙拍打,那快乐至今我还记得。
六年级毕业,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钱家沟国办中学,爸爸特别高兴。他说给我做一个蒲茸的垫子,住校用。我就想着在软软的、香香的蒲茸垫子上睡觉得多美呀!那年夏天,我和爸爸就去打蒲草,爸爸拿着镰刀一捆一捆地割,我负责把香蒲棒挑出来,用剪刀剪掉杆子,把蒲棒放在蛇皮袋子里。怀着美好的憧憬,那年夏天,我们走遍了家附近的水边,忘记采了多少蒲棒,只知道很多很多。爸爸用小车把蒲草和蒲棒拉回家,我在后面推。到家卸车,我们把蒲棒晒在早已打扫干净的晾台上,先晒一层,后来采得多了,地方不够,就把前面快干的叠晒在一起,给新成员腾出最佳位置。爸爸用蒲草编成了好几个草垫子,剩下的就晒干留着烧火做饭用。临近开学,香蒲都干了,妈妈就用缝纫机缝制了一个大大的口袋,我们把蒲棒放到口袋里,一捋,蒲茸就都到了口袋里。就这个活我和爸爸整整捋了半天,口袋慢慢鼓起来了,胀起来了,摸起来软软的。妈妈把口缝起来,一个蒲茸褥子就做好了。躺在上面,淡淡的蒲茸清香扑鼻而来,好松软,好舒服啊!当天晚上我就是在这个蒲茸垫子上睡的,高兴极了!我当时只顾着自己高兴了,没看爸爸,我想他一定是笑着的吧!可我,当时怎么就不看他一眼呢!
暑假终于开学了,我和爸爸带着新做的被子和蒲茸垫子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了。我记得被子是粉红色的被面,上面是大荷花。爸爸帮我铺好床就回家了,我第一次住校,那个兴奋劲儿就别提了。但是,那种兴奋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我的蒲茸垫子不平整,床单抻不平。大多数同学铺的是家里做的棉褥子,直接铺在木头床板上,硌肉。有的同学家里富裕,已经买了海绵垫子,柔软而平整。而我是蒲茸垫子上面铺了一个棉褥子,柔软倒是很柔软,但是我的床铺永远抻不平!这会影响宿舍分数的,我心里开始不舒服。我也知道一大块海绵很贵,我没有跟爸爸提过。可是,我对这个原本心仪的蒲茸垫子开始讨厌了。
到了初二,我转学到了县城的玉田二中。钱家沟中学开学早,加上我的转学手续没办好,我在这里又上了一周。临走那天,同学们抱着我哭,我也舍不得离开同学们。爸爸骑自行车带着我的行李,我带着我的用品,依依不舍地回家了。可能是爸爸看到宿舍同学有人铺海绵垫子,去玉田上学,爸爸也给我买了一块海绵垫子,大概他怕我被人说土吧。从此,那个蒲茸垫子就下岗了。当时我暗自庆幸,现在想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后来,那个蒲茸垫子一直闲置,偶尔夏天在地上乘凉,怕硌得慌,怕有潮气,就拽出来,上面铺个凉席。再后来,盖了新房,就忘了是不是用过了。从初二开始,我就离开家,在外求学、上班,只有寒暑假回家,最终父母是如何处理它的,我不得而知,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再后来,爸爸生病、去世,我一直都不怎么想起它,直到今天。
睹物思人,想起悠悠往事,想起爸爸为我打蒲草,晒蒲棒,做蒲垫,爸爸该是多么用心啊!不知道他被蚊虫叮咬过没有,不知道他被蒲草划伤过没有,不知道他的肩膀被小车的绳子勒伤过没有……我那时是那么不懂事,睡在上面却感觉不到幸福。我的委屈,爸爸一定是感觉到了,要不为什么给我换海绵垫子?不懂事的我当时还暗自庆幸,我是多伤他的心啊!人啊,往往是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当时只道是寻常,待到懂时已沧桑。我多想再美美地躺在那个蒲茸垫子上,我多想再和爸爸一起打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