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不只一次地提醒我:“把你病了以后的心路历程写下来吧,通过文字和写作过程可以反思、审视自己的内心。否则,时间长了记忆会慢慢地淡化,就再也写不出来当时那么细腻的感受了。写下来,哪怕只是为了纪念。”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对回忆那段时光,我心里还是有所畏惧。历劫重生,回望这段经历,我依然做不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我的眼眶总会潮湿,心也会瞬间变得湿漉漉的。
2022年底,我发现自己偶尔会失语,记忆力也比之前差了很多,见到本来非常熟识的朋友竟然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人家的名字。想想周围那些平时见到的被轮椅推着或虽能自己活动但四肢行动不便的人,再加上网上普及的医学常识,我怀疑自己不是患了脑出血就是脑中风,内心异常焦虑。四十八岁的我,父母年迈体弱,儿子尚未成家,疾病袭来,不知道以后自己和家人将会面对什么样混乱的日子。
在儿子和朋友的陪同下,我到医院去做全面检查。检查结束后,医生找个借口把我支到了门外,留下我儿子和朋友。没想到,电视剧里的剧情竟然在自己的身上发生,可我却做不到配合医生假装不怀疑自己的病情,于是返回来一起面对检查结果。医生说发现我的颅内有血,但出血量不大,建议我住院治疗,控制一下,别再恶化。于是,办理住院,进行治疗。病情稳定后,医院联系了北京天坛医院的专家诊治。但因出血位置太靠近运动语言中枢,手术风险大,专家建议保守观察,并要求注意严格保养,不能激动,不能劳累,不能剧烈运动。出院后,我小心翼翼地生活了几个月,一切都逐渐步入正轨。我正暗自庆幸时,颅内却再次出血,症状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北京的专家决定手术治疗。比起死亡,我更愿意承担手术失败的风险,因为手术是唯一的希望,于我,于我的家人。
等待手术的日子无比煎熬,我既害怕又盼着那一天早点儿到来。为了不让自己焦虑崩溃,封闭在病区里的我即使穿着肥肥大大的病号服,也依然每天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看书,偶尔发发呆,注视着住院楼外四环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其实自从决定手术,我心里倒平静了很多。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做手术,以后只能“苟且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第三次颅内出血,更不知道如果再次出血还能不能恢复到如正常人一般,我会因这颗不知道何时就会引爆的“雷”而时时刻刻被恐惧所笼罩,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如果能选择,有机会选择,我选择手术,选择自己相信的医生,这样以后才可以正常生活,哪怕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手术前一天,家人来探视,签手术前的风险告知书。每个人都装得若无其事,努力营造一种我只是去做一个毫无风险的小手术的假象。“进手术室睡一觉,醒了就好了。”他们宽慰我,也宽慰自己,我也这么宽慰自己。
终于熬到了做手术的日子。早上七点半进手术室,下午两点半出来。这一“觉”我倒睡得“安稳”,但守在手术室外的家人却度日如年。第二天我清醒过来后,丈夫、儿子、妹妹来医院探视,互相打趣对方昨天守在手术室外如坐针毡、望眼欲穿的样子,笑着,眼里却含着泪。
现在回想起手术后的当晚,真的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上插满管子,搭着监护设备的线,只能一个姿势躺着,头上长长的伤口疼到不能忍受。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无论怎么催促都走得慢吞吞的。
熬到了天亮,撤了一些管子,病床摇起一点儿坡度,腿可以动了,后来又可以慢慢下床了,活动的范围由病房扩大到了楼道,唯一不变的是每天总会认真地梳洗打扮,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病恹恹的。护士、护工善意地调侃我即使头上绑着绷带仍不忘记臭美。
出院后,家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的体重增加了近10斤,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慢慢地,我开始读杂志、做题,锻炼语言和反应能力。一个月后走出家门,锻炼体力和环境适应能力。有一次自己独自出门,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了,无意中回头,看到七十多岁的老父亲“若无其事”地跟在身后……那一刻我在想,我一定要好好的,为了自己,也为了爱自己的家人。
身体康复很快。我看书,看纪录片,爱上了历经磨难却始终豁达乐观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东坡——无论身处多么荒凉偏僻之地,他这个“吃货”都能兴致勃勃地发现、发明美食,黄州的东坡肉、东坡饼,惠州的羊脊骨,杭州的东坡鱼,儋州的生蚝,连荔枝都可以让这个老饕“不辞长作岭南人”。有偶像如此,有幸重生的我发觉身边的一切都那么可亲可爱。
健康地活着,真好!
经历了一场病痛,看过了医院里的生离死别,自己也在生死一线挣扎、徘徊了一回,我终于明白,人生最首要的任务不是赚钱,不是争名逐利,不是追求锦衣玉食,也不是成为别人口中那个完美的你,而是要保护好自己健康的身体。一个人只有身体健康了才有能力去爱别人,才有可能完成自己肩负的责任,才有机会去过自己向往的生活。人最可怕的是想贪婪地背上太多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人生,要适当地做一些减法,放弃虚名浮利,把束缚自己的枷锁解开,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看别人、看自己。其实,除了生死,其余的都是擦伤。所有的坎坷磨难都只是人生大戏里的小插曲,走过去了,就变成了回忆中一道道风景,回望中有苦痛,有警示,也有希望。
世间总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去关注。 环顾周围,你会发现,我们依然富有:有那么多爱你的家人和朋友,有那么多迷人的风景,还有那么多擦肩而过的、可爱的陌生人。你终会觉得,纵然历经了些许磨难,但人间依然值得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