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柜里翻出两本蔡志忠的小册子,90版的《庄子说》。里面的小老头,大脑门、小眼睛、翘起的下巴,头上发髻飘带,快乐又潇洒,让人忍俊不禁,很可爱的庄子啊。
说可爱也不可爱,庄子这个小老头的思想奇异,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的思维跑,上天入地、涉水登山、风行云落,一会儿撞到南墙,一会儿迷失在云雾,一会儿山重水复,一会儿峰顶苍茫,这极致的体验,让人悲哀于自己的愚笨,也欣喜于心智的引领。
庄子在《逍遥游》里面提及“至人”,也就是把人做到了极致的人。老子的尊称,就是至人。庄子这个小老头,狡猾诡辩、爱憎分明,却又无为而不流俗于世。《史记》里有一说:“体近于圣,德美之极,谓之至人。”按这句话,我认为庄子称得上至人,他心性通透、淡薄,言行逍遥、机智,他的智慧和优雅千年来教化着世人,是德美,而且是已“极”。
所以,一个人把一件事做到了极致,这个人也是“至人”。把事情做到了极致,就是“至善”。
比如《庄子说》的作者蔡志忠先生,一个神奇的老头。不同于庄子,蔡先生浓眉大眼,更是大鼻子大嘴巴,身材却很瘦小,似乎全身的能量都集中在了五官之上。据说他躲在餐桌底下静坐思考人生,四岁半的时候开悟,确定了自己一生的志向,画漫画。15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职业漫画师了。
几十年,中国古典的经学子集、甚至唐诗、小说,很多让他画成了漫画。同时,他还专注地研究了金刚经、心经、佛陀与禅,等等。这些他研究过的东西,他都画成了漫画。蔡先生在51岁获得荷兰克劳斯王子基金会颁奖,表彰他“通过漫画将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学做出了史无前例的再创造”,在63岁获得“金漫奖”终身成就奖。
百岁的叶嘉莹先生,说自己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来,就是诗词。“植本出蓬蒿,淤泥不染清”,叶先生是个传奇,一生漂泊不顺遂,却与诗词结伴,绽放华彩。“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叶先生几十年教书育人,90岁高龄还在居所为研究生讲课,她要把自己所体会的古典诗词的美好与高洁,告诉年轻人,传承下去。“为往圣继绝学”,这是横渠四句里的一句话,叶嘉莹先生真正做到了。
同时,叶先生一生与诗词相伴,诗词已经融进了她的生命之中。古典诗词的智慧,支撑她度过了生命中的挫折和苦难,丰富并滋养了一个柔弱却坚韧的女子心灵。“千年传灯,日月成诗”,先生的一生,早已成了一首诗,柔美、开阔、坚强、婉转,既绚烂又静美。
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徐霞客,这位也是千古奇人,他从22岁启程,到54岁辞世,游历天下30年,大明十三省全部走过。“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他不只是行者,更是一位严谨的学者,留下的地理名著《徐霞客游记》,被称为千古奇书。
徐霞客生于万历十五年,虽爱读书,却无缘于功名,他更喜欢到处旅行探险,母亲支持儿子说“男儿志在四方,当往天地间一展胸怀”。游历路上遭遇强盗、战争,财物被劫、身体受到伤害,甚至在山里找不到出路,几近断粮饿死。但是,无数艰难险阻都没有动摇他的心志,直至“病足不良于行”,才在云南结束行程,次年病逝于江阴。他用一生的时间实现了自己“朝碧海而暮苍梧”的志向,找到了自己的诗和远方。
人与事,是相互成就的,只要你倾心专注沉浸在其中,享受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之中。在热爱里,精神坚韧,心灵充实快乐,生活自是天宽地阔、万物清明。同时,一个长久专注于自己爱好的人,往往能在其所热爱的领域展现出超乎常人的精湛技艺和深刻理解。这种精通,并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熟练,更是一种内心的满足和自我价值的实现。
从喜欢,到去做,到做好,这似乎是一个过程。其实,这个过程,只有两个字“专注”。一个人如果能够真的将心注入,然后用大块的时间把一件事做到最好,做到“至善”。这便是“置心一处,臻于至善。”
专注,是一种特别的精神状态,当我们浑然忘我地去做一件事时,就能保持内心的秩序,这种幸福的体验就是专注,心理学家们称之为“心流状态”。此时,我们聚焦于现实、此刻和当下,此刻即全部,用心感受它,能源源不断地获取掌控感,抑制焦虑感、无力感。专注是一种酣畅淋漓的过程,类似于开窍的顿悟的感觉。
让自己的心达到极静之境,极致追求,心无旁骛。庄子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蔡志忠在很多时候都是禅定的状态,他的境界、他的日常,永远碾压普通人,看得清透,不受束缚,能在自己的漫画世界里玩得风生水起、玩得翻云覆雨。
清初学者潘耒说:“张骞、甘英之历西域,通属国也;玄奘之游竺国,求梵典也;都实之至吐蕃西鄙,穷河源也;霞客果何所为?夫惟无所为而为,故志专;志专,故行独;行独,故去来自如,无所不达意。”这种独行与达意,其实是一种完全的心灵掌控和自由,徒步漫游万水千山,感受着生命的真谛。在艰难的跋涉攀登之后,可以坐在黄山顶上,静静倾听大雪融化的声音,是多么欣慰。
从启蒙学诗,到百岁老去,叶嘉莹先生专注于诗词。漂泊动荡、生离死别、颠沛流离,无边的苦难,是诗的辽阔深远、温暖智慧,把她渡过去;而她又是摆渡人,站在讲台上,把诗词的薪火传递下去。是诗词让她丰富而坚强、平静而快乐,不自怜,不哀叹,不内耗。古典文化和诗词,是引领她的光芒,而现在,她已然把自己活成了一道璀璨的光芒。
真正的信仰是让自己快乐。历史与现实中,有风云莫测、有命运诡谲、有江湖险恶,也有当年明月说的“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这些,不过是身外事物,都与自己无关。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心灵的快乐。
说到这些,我们已经回到了庄子,这个快乐的小老头,是愿意曳尾于涂中的龟,是相忘于江湖的鱼,是生长于旷野的大树。虽然分明了了、不会御风而行,但是他的思想肆意汪洋、俯仰深刻,无有分别也无所期待,不但高于时世,而且脱于尘寰。两千多年下来,他早已是一个快乐的“至人”。
最后,让我们问自己一个问题,你想活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