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整理文稿,偶然翻到旧稿《二访“国宝”史树青》及2003年11月23日史老的信札,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位个子不高、前庭宽阔、满头银发、两眼炯炯有神的老者形象,当年两访史树青先生的情景宛如昨日再现。
回到1999年末:一位朋友听说我正在为唐山籍书画家写些文字,建议我去采访史树青先生。他说,史老是一位国内少有的顶尖级文物鉴定大家,堪称“国宝”,今年已经78岁,如不及时“抢救”,岂不遗憾终生。
听了朋友的话,我还真有了“紧迫感”,遂于2000年1月8日和2003年11月初两次往访。听知识渊博的史老娓娓讲述他的经历、工作、人生感悟,如沐春风,似饮甘霖。第二次往访半个月后,我将《二访“国宝”史树青》初稿寄给史老,请先生提出修改意见。他11月20日接到稿子,23日便将修改过的稿子寄回,并附了一封短信,令我受宠若惊。
首先,史老对文稿中有关对自己的评价做了修改。如:将评及他的著作“等身”一词改为“很多”; 建议将“国宝”改为“专家”。对此,史老在信中写道:“拜读之下,实不敢当,文中溢美之词太多,而批评之语未见”“称我为‘国宝’,这是朋友们对我的鼓励,作为一个‘专家’尚可,作为‘学者’是不够的。”
其次,史老对文稿中不妥之处做了订正。如:他将题目中“二访”改为“两访”,并解释道:“初看似是第二次往访,实为先后两次访问,即初访、再访合为一题”;在写及他上中学时,时而“被鉴定大家请去当助手”,改为“被亲戚朋友们请去做鉴定” ;在介绍他的班主任老师张鸿来先生时,将“文物鉴定家”改为“教育家”。
第三,史老对文稿中一些情节做了必要的补充。如在提及“竹影书屋”斋额时,他补充道:“叶先生写完斋额后,回了一封信,信中有‘君号竹影书屋,吴湖帆号梅影书屋,梅竹可谓双清矣’”。又如,写他推荐熊伯齐先生购买戴本孝山水画一事,他补充说:“请同来的朱家溍先生看,朱老也说是真迹”。再如,在收藏家王定林于杭州起诉浙江拍卖公司一段最后加了一句:“这是近几年拍卖市场出现的一件有名的案件”。
第四,史老对我这个初涉书画鉴定的后来者不吝赐教。他在信中写道:“文物鉴定(书画也是文物),其目的是求得物件的真、伪、优、劣,由于鉴定人水平不同,各有所长,百家争鸣,意见往往不能一致,甚而不免有失实、失误之处。《晏子春秋》所说,‘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后世通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是屡见的。文物鉴定,不可避免。”
我粗略数了一下,史老对文稿补充和修改有30多处,即便是标点、错别字等细小之处,也不放过。从而使文稿内容更加详实,文字更加准确。
后来,我和史老还有一次晤面,那已经是2007年2月的事了。
当时,丰南文化馆馆长李印启邀我陪同去史先生家,请史老为他新出版的画册题词,并嘱我拟一联语备用。因为印启是画山水画的,我便在一页稿纸上写下了“胸藏万壑山流韵,笔有灵性水呈神”。见面后,史老看了看草稿,沉思良久,然后认真地说:“联语讲究对仗,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并在稿纸上写下“不失拈”三个字。
接着史老指着稿纸对我们说:“这‘灵性’对万壑不太恰当,不如攻为‘千峰’,这样才对仗。”随后又说:“你们看,这‘藏’字改为‘中’,‘有’字改为‘下’,‘流’字改为‘留’,‘呈’字改为‘有’,是不是更贴切一些?”我和印启连连称是。
落笔前,史老还嘱夫人夏玫云教授找来新华字典,将查到的“壑”字另写在一张纸上,自言自语道:“这个字笔画多,年纪大了,难免写错”,并耐心地向我们讲解:“这‘韵’字有两种写法,右半部可以写成‘匀’,也可以写成‘员’”。征得我们同意后,史老这才在宣纸上以行草写下“胸中万壑山留韵,笔下千峰水有神”。我们深为史老笔触流畅的书法和严谨的学者风度所感动。
史老生前常说:“爱祖国和爱家乡是一致的。爱祖国,首先是要爱家乡”。史老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只要家乡有需要,他是有求必应。至今,我的页册里仍收藏着史老2003年为唐山晚报“人物专访”栏目的题词“天南地北唐山人”,以及2005年为唐山籍中国美协会员、中国书协会员专辑题写的书名“书坛画苑唐山人”。
史树青先生1922年出生于河北乐亭,2007年10月7日因三根心血管全部堵塞,心肌严重缺血及肾功能衰竭而永远离开了我们。先生一生学富五车、知识渊博,热情真诚、平易近人,是中国文博界的一棵常青树。那一圈圈年轮不正是他一丝不苟、严谨求实的治学态度和不吝赐教、奖掖后学的奉献精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