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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与新生

王元

唐山,这座钢铁铸就的城市,在渤海湾的臂弯里,始终保持着一种倔强的姿态。它的历史不是写在羊皮纸上的,而是刻在钢铁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浸透着血与火、泪与汗的记忆。我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脚下的土地仿佛仍在微微震颤,不是地震的余波,而是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生命律动。

1937年的唐山,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愤怒。节振国挥舞大刀的身影,在冀东平原上划出一道凛冽的寒光。喜峰口的岩石记住了那首《大刀进行曲》的每一个音符,它们不是简单的旋律,而是刺向侵略者咽喉的利刃。我仿佛看见矿工们放下煤镐,拿起土枪;看见钢铁厂的工人将熔炉改造成武器作坊;看见那些布满老茧的手,如何在共产党的旗帜下攥成铁拳。这座工业城市的血脉里,自古就流淌着不屈的基因,当侵略者的铁蹄踏来时,这些基因便化作了抵抗的烈焰。

1976年7月28日,时钟停摆在3点42分。23秒的地动山摇,将百年工业积累夷为平地。我在抗震纪念馆看到那些扭曲的钢梁,它们像受伤的筋骨,依然倔强地指向天空。最令人心悸的不是倒塌的厂房,而是那些从废墟中伸出的手——有的攥着扳手,有的握着图纸,有的空空如也却五指弯曲如钩。24万灵魂沉入地底,但活下来的人们在简易棚里擦干眼泪,用冻僵的手指开始绘制新唐山的蓝图。

建设银行唐山分行的故事尤其令人动容。在余震不断的简易棚中,会计们的算盘珠子上沾着血渍;信贷员们背着帆布包穿梭于废墟,包里装着比黄金更珍贵的批文;那些失去亲人的职员,将悲痛压进心底,让一串串数字在账本上开出重生的花朵。陡河电厂的烟囱重新冒烟时,工人们望着那缕青烟泣不成声——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电力的恢复,更是生命信号的重新发射。北车集团的车间里,第一辆新下线的火车头鸣响汽笛,那声音穿透云霄,仿佛在向地下的魂灵报平安。

转型期的唐山如同淬火中的钢锭。1988年的那个清晨,当建设银行开办现金业务,赋有国有“商业银行”的职能时,老行长在晨会上说:“从今往后,我们的算盘要打出市场经济的节奏。”数万亿贷款像新鲜血液注入企业血脉,冀东水泥厂的窑炉转动时,带动的不仅是水泥熟料,更是一个时代的齿轮。我在档案馆里看到那些发黄的贷款合同,每一页都记录着胆识与风险的博弈,那些签名笔画遒劲,仿佛要把整个城市的未来扛在肩上。

如今的唐山,高质量发展的背后,是更惊人的生命密码。曹妃甸港的龙门吊在夕阳下如同钢铁巨人,它们吊起的集装箱里,装着德国精密机床、巴西铁矿石,也装着唐山人望向世界的目光。在抗震纪念碑广场,老人们打太极的身影与玻璃幕墙里的年轻创客重叠,他们共享着同一种坚韧的呼吸节奏。最动人的是那些老工业区改造的文创园,生锈的管道被彩绘成装置艺术,锅炉房变身书店,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可能就藏着当年节振国磨过大刀的那块磨刀石。

夜晚的唐山,霓虹与钢花交相辉映。路边摊上,工人们用开啤酒瓶的声音代替了当年的碰杯壮行;出租车司机讲述着祖父参加敢死队的故事,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昨天的交班;而年轻的情侣们,在抗震纪念碑下约会时,会不自觉地十指紧扣——这座城市教会他们,有些东西必须紧紧抓住不放。

站在大城山顶俯瞰全城,我突然明白:唐山的伟大不在于它从未倒下,而在于每次倒下后都能以更挺拔的姿态站立。那些地震裂缝早已被混凝土填平,但深藏在城市肌理中的“精神断层”却永远敞开——那里涌动着抗战时期的热血、重建年代的血汗、转型时期的胆识。这座城市的记忆不是负担,而是推动它不断向前的势能。

离唐时,高铁站里响起《唐山大地震》电影的配乐。旋律中,我听见了另一种“大刀进行曲”——这次人们挥舞的,是对抗命运的大刀,是开创未来的大刀。钢轨延伸的方向,这座城市正将它的抗震精神、抗战精神锻造成新的钥匙,准备打开下一个黄金时代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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