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回忆若是有气味的话,对小时候的我来说,那就是炮仗燃放后的硝烟味儿,浓烈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像忘却了的忧愁。小时候,放炮仗是勇敢男孩子的最爱,可以说没有哪个嘎小子不喜欢放炮仗。没有条件购买或非年非节的日子里,不放炮仗也罢,如果赶上春节再不放点儿炮仗,那这个节就算白过了,这个年也就没有了年味儿。
旧日里,父母是舍不得花钱买炮仗的。我们哥儿三个,当年大哥上高中,二哥上初中,我上小学,过春节时,老爸顶多给儿子们弄几个摔炮,就是用力摔在地面上才能炸响的非典型性炮仗。见到摔炮,两个哥哥一反常态,突然百般呵护起我来,说我年龄小、怕炸手、不安全,不让我玩儿,因此摔炮很少能过我的手。直到大哥到矿上下井上班,家里有了额外收入,我才终于在家里看到炮仗长什么模样。比起现在常用的中性笔笔杆还要细上两圈,细杆儿上插着一条引信,约摸寸许长,外皮一般是五颜六色的草纸裹就,俗称小鞭儿。当时,这种小鞭儿两毛五一挂,一挂有一百头。这是炮仗领域里最初级、最原始、最小型的产品,声音也就屁大点儿,但对于我来说,已经堪比奢侈品了。
那年春节,老爸买来一挂小鞭儿,用像树杈一样粗糙的大手笨拙地将小鞭儿逐个儿拆开,仔细分成四堆,分别给了我们哥儿仨每人25个。当我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堆小鞭儿时,不由纳闷儿起来:我们哥儿仨一人一堆,还剩一堆给谁呢?但很快,手头25个小鞭儿带来的喜悦便冲淡了对剩下一堆小鞭儿去向的困惑。捧着宝贝一样的小鞭儿,我在家中四处寻找安放之处,生怕储存不当不能痛快燃放。无头苍蝇一样找了几圈,最后决定紧跟哥哥们的步伐,存放在火炕的炕被下。掀起炕被和炕席,把小鞭儿均匀地摊放在一张纸上,再小心翼翼把炕席和炕被仔细铺平整。过去,我们睡的是土坯搭起的火炕,有炕温烘烤,可以有效防止小鞭儿受潮。如果小鞭儿因受潮燃放时变成哑炮,那真是哭的心思都有哇。要知道,一年365个日日夜夜,唯有在短暂的春节,才能享用这来之不易如珍似宝的小鞭儿。
但我对老爸产生强烈不满也来源于小鞭儿。我们一家五口睡在一张大炕上,老爸睡在炕的最北边,那里也是平日里码放被垛的地方。我们哥儿仨的小鞭儿在炕席下边呈三足鼎立的三国割据形势,唯独没有人想到把小鞭儿藏在被垛下边。万万没想到,春节那天晚上,当饺子将要下锅时,老爸居然抖着沾满面粉的大手,三步并做两步窜到炕上,抽倒被垛,掀开炕席,变戏法儿一样捻出几只小鞭儿。吹着口哨跑到屋外,拿出平时舍不得抽的两毛钱一盒的 “青松”, 点上一支,用烧红的烟头点燃一个小鞭儿,随手向空中一扔。随着一声清脆的炸响,老爸那不苟言笑的大黑脸上居然露出了孩子一般灿烂的笑容。随着一支支小鞭儿陆续被点燃、抛到空中,一声声裂帛之音环绕在小院儿上空,炸得老爸的嘴角也似裂开的大石榴一样合不拢,仿佛一年的愁闷和烦恼都随着炸碎的纸屑随风而去。而当时,我想的却是:切!当爸的居然和儿子们分一杯羹,一点儿也不让着我们!我盘算着如果老爸不给自己留上25个小鞭儿,那么我们哥儿仨每人可以分33个,还富余一个,比现在要多听几响儿。即便那富余的一个不好分,也可以从中掰开每人分一些黑火药,用火引着,看个呲花过瘾。
我参加工作后,经济条件逐渐得以改善,春节放鞭炮就跟早晨喝豆浆、吃油条一样稀松平常。燃放的品种从单一的鞭炮,增加到“万紫千红”之类的观赏类烟花,在除夕晚上将夜空照得五彩斑斓。即便放鞭炮,再也不稀得放那存在感很低的小鞭儿了,而是改为燃放威力更大、声音更响的“钢鞭”。再也不必瑟瑟缩缩将一挂炮仗一一拆解,而是成箱购买,将一箱箱鞭炮打开,散乱地铺上一地,让它们疾风骤雨般肆无忌惮地到处跳跃乱窜,在暗夜里奏起辉煌喧闹的鞭炮狂想曲。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好想给老爸点支烟,让老爸亲手燃响这欢乐喜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