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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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井

□ 刘敬君

儿时,家里有个菜园,园子东北面有一口水井,井东边有一棵大榆树,斜着探过头,像一把保护水井的大伞,正好把井遮住,四周是各种蔬菜。

春天,菜园中的花草在软土中拱出嫩芽,不久,草儿就在春光里一展芳姿,粉的红的黄的小花也轻轻摇曳。榆树上,浓密的绿叶间,长满了一串串榆钱,嫩嫩的,绿绿的,甜甜的。新栽的秧苗静静地躺在松软的土地上,金黄的油菜花旁蜂飞蝶绕。夏季,大蒜抽出长长的蒜苔,黄瓜顶花带刺,西红柿像一盏盏小灯笼,朝天椒红黄绿紫、色泽鲜亮,豆角秧挂着大把豆角爬满架。秋天,大蒜大葱萝卜都出土,一畦畦碧绿的大白菜占据半壁江山。冬至以后放假,枯黄的小草等着来年吐绿,落光了叶子的大榆树期待来年结出更多的榆钱。

井边有井台,一般是下边垫土,上面铺砖或者大石板。那里是花花草草的小天地。近水楼台先得月,即使最干旱时,它们也渴不着。车轱辘菜贴着地面舒展开几片肥硕深绿的叶子,苦麻子顶着一朵朵娇嫩淡黄的小花怡然自得,野牛草的叶儿又细又密,又软又长,生命力也让人刮目相看,砖石的细缝中照样有它的身影。

井边也是孩子的乐园,淘气的我们经常到水井边玩,在那里搓泥蛋,摔泥罐。有时我们趴在井边看里面若隐若现的水,看里面映出的人影,有时坐在石板上玩骨头把,或者用粉笔乱画,有时故意把小石子扔进去,听石子落在水里的叮咚声,大人看到自然会呵斥、制止。

那时的井大多是人挖的,用挖锨挖,用平板锨锄土,一层层挖下去,出了沙子,再用圆头锨挖出水,泥沙用马架打上来。人挖完后站在大罐里,手抓着井绳,用辘轳打上来,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直哆嗦,赶紧脱掉靴子,解下雨布,摘掉头上的帽子,换上衣服。

把井里的水打上来要用辘轳。辘轳由辘轳头、支架、井绳、罐等部分构成。辘轳头由三根木头构成三角形支撑,后面两根,前面一根,用几块大石头压好,木头上面是一根横梁,三根木头插进横梁。横梁前是一根光滑的圆木。辘轳长长的,圆圆的,中间有洞,右边是弯成半圆形的辘轳把。把辘轳的洞口插进横梁前面的圆木,以圆木为轴,井绳一圈圈绕在辘轳上,绳子一头拴着铁罐或者水桶,把水桶或者铁罐放下去,灌满水摇动辘轳打上来。

罐是铁的,扁圆,上面有横梁,横梁上有铁环,井绳上的钩子钩住铁环,就能打水了。那时候浇园子的水都是用铁罐一下一下打上来。要是长时间打水,就只能打半罐,还掺和着泥沙,这就得等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水渗出来接着打。一罐水也就一水桶那么多,打上来时从井口处抓住井绳,边倒转辘轳松开井绳,边把罐拉到井沿,倒出水,再把罐送回去,这一连串动作,手脚都要配合好。打的时候,双手抓住辘轳把,两只脚一前一后站稳,双臂用力让辘轳转起来,身子也随之前倾、猫腰、抬起、后仰。打的时候慢,放的时候快,罐到水里会咕咚咕咚响,那是在进水,往上打时会哗啦哗啦响,那是罐漏水或者晃动时水洒了出去。往上打摇动辘轳把,一圈一圈往上打,放的时候可以快些,一只手轻轻按着辘轳,用按的力度大小控制速度,让辘轳用惯性转起来,省时又省力。这样一放、一打、一倒、一送,打一罐水得五六分钟,所以那时候浇园子费时费力,往往是一大早就打一阵子,浇两畦黄瓜,晚上再浇几沟西红柿、豆角秧。

有时赶上天热,地里太旱,裂了横七竖八的口子,秧苗蔫头蔫脑,就得晚上浇,浇到半夜是常有的事。水从垄沟或者菜畦流过,遇到干裂的大口子就马上顺流而下,灌满了才能继续前行。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帮妈妈看畦头的情景。晚饭后,月光如水,妈妈借着月光一罐一罐打水,我拿着手电,蹲在畦头看水是不是流得顺当,哪里被挡住水就用手或者锄头顺一下,把杂物清理一下,水流到头让妈妈开新畦口子。

打小时候,辘轳的“吱扭”声,倒水的“哗哗”声,罐碰撞井壁的“咣当”声,罐到水面撞击时的“啪叽”声,水流进罐里的“咕咚”声,一直在耳畔萦绕。

吃水一般用水桶,我们这里叫水筲,水筲放下去,摆几下,让水筲口歪倒,水便能进去。水打上来要用扁担挑,一根扁木头放在肩头,两边的铁钩子上各钩着一个水筲,水筲随着走的人颤颤巍巍,上上下下,水滴滴答答。冬天不浇园子,但吃水还要到井里打,这个时候打水是要格外小心的,因为洒在井台边的水往往会冻冰,有时厚厚的一层,上面很光滑,不小心就有可能滑倒。

有时水筲会脱钩,或者筲梁脱落,那就得捞了。捞水筲就靠耐心,也要靠运气。主要工具是井钩子,一根铁棍上,四周是几个细钩向上弯曲着,把井钩子放到水底,在里面慢慢挪动,寻找水筲的位置。赶上顺利,不一会就钩到筲梁,有时却要捞一天半天,甚至好几天。如果钩在水筲的边沿或者底部,就要格外小心。小心翼翼地往上提,却在中途掉下去,这是捞水筲最扫兴的事。有时感觉沉甸甸的,刚提起来又沉下去了。实在不行,只能等淘井时再说了。

记得在学校时,都是两个学生用根棍子抬着水筲去打水。由于打水时图快,有时几个人边打水边闹着玩,有时用力太大,使得水筲往上打时,不时撞击井壁,被撞得满目疮痍,坑坑洼洼,都变形了。做值日、搞卫生时,经常有十几个人同时聚在井边,在那儿吵吵闹闹,有的是轮不到打水在一边逗着玩儿,有的是因为打水先后次序争吵,有的是为了抬水时水筲离哪边近了争执,也有的因为水洒了抱怨。总之,叽叽喳喳,不会闲着。

如今,那些水井早已不仅仅是一口井了,它更是一个标志,一个景点,一段历史,一份情感。蓦然回首,记忆像井底汩汩涌出的泉水,清亮甜美,源源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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