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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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刘

□ 刘超

老刘今儿喝多了。老刘喝多了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今儿他高兴;二是一起喝酒的都是他喜欢的人。

这几天他一直很高兴。陪他喝酒的是他的妹妹、侄子、女儿、女婿。顺序没错,侄子是老刘家传宗接代的人,在他的心里一直排在两个女儿前边。这样喝酒的环境满足了老刘喝多的所有条件,所以,老刘喝多了。

老刘,是我的父亲。

老刘前半生很苦。在一个一贫如洗、弟妹众多的家里,他是老大。奶奶是建国前入党的老党员,虽然因为革命工作落了一身的病,但在生产队干活儿却从不肯落在别人后边,终于因抵抗力下降手指溃烂无法劳动和做家务。老刘便带着还没有锅台高的大妹妹——我大姑一起劳动、挖野菜、做饭。大姑还小,够不着灶台上的锅,只好蹲到灶台上用野菜加点儿玉米面做饭。老刘长大后上了五年学就正式回家参加劳动,后来当了生产队长,虽然辛苦劳作,一家人却依然食不果腹,直到结婚,老丈人家贴补些。

老刘好面子,不好意思要老丈人家支援的东西。一次雨后我在姥姥家揭穿了他家里还有粮食的谎言,姥爷死乞白赖给他自行车上绑了一袋高粱,老刘骑车带我回家途中因为内心羞赧走神儿在泥泞的桥上摔倒,年幼的我掉下了几米高的大桥,恐高的他毫不犹豫地跳下来,趴到我身上,替我挡下了因高粱口袋被低矮的桥沿绊住稍后才掉下来的自行车,自行车重重地砸到他身上,肩膀流了很多血,我却毫发无伤。若干年后,每当我走过那座桥总会在想,即使没被砸伤,但从几米高的桥上掉下来,干涸的河道里那些参差的石头也应该会令我受伤,但奇怪的是,我竟然连擦伤都没有。

后来,他随建筑队外出打工,直到出嫁后的姑姑帮衬着,再加上他的努力打拼才改善了一家人的生活。虽然老刘救过我,但因为他只有农忙和过年才会回家,又总是很严肃地绷着脸,于是,自尊而敏感的我总是绕着他走,记忆里除了招呼他吃饭这件事不得不面对他,除此之外很少和老刘有别的话。虽然他给了我同龄玩伴儿没有的物质生活,我依然和他很疏远。

后来,老刘把他应该给予女儿的疼爱都一股脑儿地给了外孙子。我儿子降生后的一个月,我们一家就搬到了父母家里,一来方便他们照顾孩子,二来父亲母亲和妹妹一见不到宝宝就会坐立不安。照顾外孙子的老刘闹了很多笑话,担心有细菌对宝宝不好,他便经常把我母亲的衣服用开水烫到缩成一团,玩具也经常被他煮到变形。

2007年,老刘病了,肺癌。检查结果出来后老刘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坚持不做手术。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他外孙子身上,外孙子是他唯一的软肋。那天晚上,儿子哭着让姥爷做手术,老刘哭了。那是他得病后我们第一次见他哭,也是唯一的一次。手术很成功。我和老妈、妹妹在天津陪了他一个多月,他在医院,我们在外边租房子,做饭,探视,轮换着陪床。那段日子一家人互相打气、互相取暖、互相安慰。现在回想起来,只有一句:好不容易!

回到家,他的小女儿带着他开始了漫长的化疗和满世界地找偏方治疗,小女儿也从一个被一家人宠爱的孩子瞬间成了父母和姐姐的依靠。熬过了那段日子,老刘坚持回乡下老家。每天和络绎不绝来找他聊天的伙伴们喝喝茶、写写字、拉拉二胡,偶尔喝喝酒。他的伙伴有外村比他小几十岁的大夫、有本村比他大十多岁的长辈、有他朋友的孩子、还有我小学的老师。我不知道一天去多少人,只知道给他拿去的茶没有多长时间就需要补给。

他把院里院外种满了各色绿植和蔬菜,满树的樱桃到了成熟的季节谁也不可以摘,那是给他两个女儿留的;那架黄色的小西红柿是给他的小孙子——他侄子家的宝宝留的。他侄子是他弟弟的儿子,多年前侄子的降生消解了老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不孝”的罪,也承载了老刘太多的希望。在侄子小时候天天跑网吧不好好上学时,老刘满大街地找,最后把他从网吧带回家,用皮带抽,侄子哇哇大叫,他边抽边哭,可是侄子却不记仇,长大成家后的侄子、侄媳总是买回来他爱吃的海鲜,还偷偷地给他钱。老刘欣慰极了。

老刘前几年又做了两次手术,其中一次还是肺癌。但老刘的生命力很顽强,康复后依然生龙活虎,炎热的夏季,每天中午都会顶着烈日骑着电动车、戴着草帽在乡间转来转去。他胖了,腆着肚子,我们也开始调侃他,他不再严肃着一张脸,而是憨憨地笑笑。

老了之后的老刘,可爱了。

老刘喜欢看一大家人聚到一起,就像每一次长假,他的两个也已经年逾花甲的妹妹来家里住,他都会乐得合不拢嘴,连住两晚还不放她们回家,一直说,要多住,要多聚,要常回家看看。我知道,老刘喜欢看我们一大家人老的、小的这样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因为,这才是他心里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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