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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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汤不辣

□ 唐瓦当

妻的老家在文化古城定州。定州有很多美食,诸如八大碗、荞麦饸饹、扒糕之类。定州位于冀中大平原,在文化上历来和中原大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美食也是如此。如都有吃碾碾转儿的习惯,即青麦碾成卷儿凉拌或炒来吃,当然也都爱吃面食。河南喜食胡辣汤,定州则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汤——糊汤。

胡辣汤和糊汤不止是一字之差,“胡”和“糊”虽念起来同音,但并不是同一个字。“胡”承担了“辣”的味源,即“胡椒”之辣;“糊”则是强调了其“黏稠”的属性,说明其也是勾了浓芡的,使之糊化,这里面有薯粉的功劳。薯粉,我们称之为“白薯粉”,即甘薯打碎后沉淀下来的淀粉,唐山叫“粉淀子”或“粉面子”,这种东西是定州人制作粉条、碗子饼子和毛头丸子的必备原料。

每次到定州,我都会住在外面的酒店里:一是家里没太多居住的地方,二是起居有些不方便,所以早餐大多是在外面自己解决。我一般早上起来很早,无论冬夏,每天大约5点就开始出门溜达了。我经常从崇文街过刀枪街,经过文庙拐到中山路,从清真寺到张寒晖广场,专门从清风街转到兴华西路买一家很有名的油香,又回到时代广场吃荞麦饸饹。有时我折返回来,在博物馆、宋街一带踅摸吃的,很多时候在自来佛街吃安徽牛肉板面,或者来上一碗糊汤。你看,定州的街道名字都是很有来头的,都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记得那家卖糊汤的馆子有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和老板很像,大概是老板的“小棉袄”,可能刚上小学吧,总是在店里帮着忙活,抄碗、送餐,由于个头小,餐食又很烫,每次她都会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唯恐脚下绊倒,糟践了美味的早餐,又烫伤了自己或食客。可能河南胡辣汤太过有名,又颇深入人心,每次我都会习惯性地喊上一句:“来碗胡辣汤!”老板夫妇彼此心照不宣,都不加正讹,我也算这家馆子的老主顾了。

但是老板家的小姑娘却认真得很,很严肃地矫正:“这里只有糊汤,没有胡辣汤!”“那不都一样嘛。”我故意逗她。其实,至于汤辣与不辣我并不计较,我是很能吃些辣的,葱姜蒜的辣,辣椒和胡椒的辣,包括勾有薄芡的唐山名菜酸辣乌鱼蛋汤,都能应付得来,甚至麻辣火锅的底料汤,也能来上两口。所以说顺口了,往往不过脑子,反正上来就开喝,管它辣不辣。“不一样!这是糊汤,不是胡辣汤!胡辣汤辣,糊汤不辣!”有理有力有节,这种常识性的科普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非常有趣。“那好,来碗糊汤!”我只得“从善如流”。小姑娘笑了,给人上了一课,好像蛮开心的样子。老板夫妇也笑了,看看女儿,又看看我,依旧忙着生意。

等了片刻,一碗糊汤上桌,却是老板端来的。我不禁四下张望,此刻并没有发现小姑娘的影子。老板觉察出来,指指对面:“那边市场里有个修鞋的,外地人,是个残疾,闺女可结记(即惦记)哩,又送糊汤去哩。”我不能妄自揣摩小孩子的善良,如“要不要钱或多要少要”等等,这里面除了糊汤馆子一家的救助,大抵没有强买强卖的奸猾。想到此,便低头就着炸馃子喝起糊汤来,因老板一家的善举,愈发觉得糊汤味美。糊汤里有木耳、黄花菜(当地人也叫金针菜)、豆腐丝、鸡蛋花,还有一些五花肉,很有些像唐山早餐豆腐脑的卤子和吃凉面的浇头,红红亮亮的,闪着油光,更像西北臊子面里的臊子。话说定州的饸饹也有浇卤的,在“中山宴”吃饭,要碗热饸饹面会被追着问,是要糊汤的还是要清汤的,我大多会要糊汤饸饹面。因为定州的糊汤,与河南的胡辣汤相比,性情更加温和,不火不燥。

说到胡辣汤,前几天有一次理发,和托尼小哥聊起来,他说离家很多年了,很想念家乡郑州的胡辣汤。我说外地都有胡辣汤卖,他说不正宗,家乡的胡辣汤里除了有木耳、金针菇、黄花菜、豆腐丝、油豆皮、海带、粉条、牛羊或猪肉丁、鸡蛋,还有面筋,辣味来自黑胡椒和辣椒,另外还有三十多种香料加持。但好像并无定法,可以根据个人口味随意增减,丰俭由人。不过外地的胡辣汤都改良了,不然当地人会吃不惯,就像川菜到了外埠都要减少麻辣的力度,否则人们会吃不消,买卖也会受到影响。如此看来,一个人的胃也会想家,也会水土不服,更会挑三拣四。

慢慢喝着糊汤,想着一些往事,仿佛品着人生百味。这糊汤真是暖人又暖心,我的额头不禁渗出些许汗珠。擦汗的工夫,小姑娘蹦跳着回来了,好像办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两只手果然空空如也,看样子不但没收钱,连碗也没催着要。“丫头,碗呢?”小姑娘莫名其妙地望着我。“送胡辣汤的碗……”“糊汤不辣!”小姑娘没有片刻犹豫,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仿佛更在乎为糊汤正名。我会心一笑,三口两口地喝完剩下的糊汤,咂摸了一下滋味,站起来走到门口,冲老板喊了一声:“老板,结账。一碗胡辣汤,一根炸馃子……”“糊汤不辣!”一个稚嫩而清脆的声音从墙角传过来。望去,小姑娘叼着铅笔笑眯眯地歪着脖子望着我。

哎,糊汤不辣!瞧我这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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