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文史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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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霜谁识抱关情

□ 王金保

河北省迁西县境内的青山关,是万里长城的重要关隘。

山顶的月亮楼、监狱楼遥遥在望,蓝天白云下,一抹暖阳慈祥地照着。站在古城墙上,眼前城堡静寂,旗幡猎猎,三两的游人在茶馆酒肆间流连。山脚下,错落的民居,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宁静恬畅的人间景象。此刻,有谁会把这一切与远去的铁马冰河、硝烟鼙鼓联系在一起?若不是手抚沧桑的城砖,若不是眼前散落的古战车的车轮,我也不愿意相信,战争的烽烟曾经真真切切地就在这里燃起。

400多年前,民族矛盾冲突,北方的蒙古部落频频进犯。在浙闽抗倭屡立战功刚刚奉调北方不久的戚继光,指挥守军在青山关进行一场鏖战,击退董狐狸和他的侄子长昂,首战告捷。从此,戚继光的名字就成了京畿百姓平安的护身符。

明万历三年正月,董狐狸胁迫长秃再次内犯,戚继光所部出塞追击,活捉长秃。后,董狐狸率部到喜峰口请罪,戚继光亲临受降,此后若干年蓟门平安。

明万历年间诗人陶允宜有诗《喜峰口道上呈戚少保》:

蓟门往事震京华,十六年来静不哗。

路出万山通鸟道,城悬千嶂压龙沙。

空中云影连楼阁,夜半风声度鼓笳。

老将莫怜心力破,金汤终古在皇家。

戚继光虽只镇守蓟镇16年,却将他的战绩、他的高风亮节、他的无限传奇永远留给了这方土地和人民。

戚继光在蓟镇期间,施展文韬武略,修整边墙,建空心敌台,重修蓟镇治所三屯营,修汉儿庄城;设车步骑营,苦练精兵,殚精竭虑,励精图治。

古城三屯营,今为河北省迁西县一举足轻重的建制镇。三抚、邦宽公路四通八达,可谓交通枢纽。镇域经济发达,以矿产冶金、商贸流通、林果牧渔为支撑。海外上市、连年位居中国企业500强前列、全国最大型钢生产基地——河北津西钢铁集团,就坐落该镇。徜徉于城内,旧日的恢宏古建已荡然无存,当年的城墙、镇府和钟鼓楼等都已毁于战乱,残存的墙垣也在后来的城建中拆除。在老城区的民房院内,还可以寻到已砌入墙体的城砖,翻动角落里散存的几块,上面依稀刻有当年烧制时留下的“万历三年左营造”之类的文字。有的人家还存有明代的门墩、钟鼓楼建筑上的装饰部件等。1981年政府拨款修建的戚继光镇府碑亭至今犹在,里面存有戚继光撰《重建三屯营镇府记》石碑。

如今的三屯营,还在沿用着“南关”“西关”“官园”“戏楼”等地名。一种叫作“火烧”“棋子烧饼”的小面食,据说就是当年将士们野外行军携带的干粮,至今仍很受当地百姓和外地游客的欢迎。为了纪念伟大的民族英雄,为了记录蓟镇的光荣历史,当地计划重建蓟镇总兵府。在三屯营的路口,威武的戚将军塑像挥剑炯视远方,时刻提醒着人们,要珍视和平,牢记历史。

三屯营城南的国家4A级景区景忠山,建有供奉诸葛亮、岳飞、文天祥三位忠烈的三忠祠。戚继光在蓟镇期间,曾率部登山拜谒,并在《景忠山景忠庙》诗中表露心迹,抒发自己忠君爱国、守卫边关、建立功业的壮志豪情:

冰霜谁识抱关情,三辅河流一洗兵。

楼阁晴悬新气象,桑麻色起旧屯营。

龙回地轴开戎幕,水合天门驻汉旌。

天下奇才今不见,愿留方略佐金城。

戚继光赳赳武夫,却是文心素雅,在倥偬的戎马生涯中,除了著述《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这样的兵书外,还辑有诗集《止止堂集》:

云护千峰起,烟消百顷开。

芙蓉映秋水,不减美人才。

——《宛在亭》

孤松宛似苍虬伏,岳色参差别馆傍。

喜看金汤开汉上,还将畚锸卜滦阳。

群峰北拥王廷远,一水东流帝泽长。

潦倒却忘身似寄,十年相对滞冰霜。

——《挹秀馆》

这就是戚继光,胆剑英雄,侠骨柔情。

然而,谁又能料到,就是这样一位令人景仰爱戴的社稷重臣,却受到中伤打压,以致晚景凄凉。

万历十一年,戚继光调任广东总兵官。这实际上就是谪贬,在广东,是一帮文官说了算。即使受到打击,那颗赤胆忠心没有丝毫颓唐,戚继光到广东后仍然整饬军纪,巡查兵备,整理兵书著述。万历十二年,戚继光终因受张居正牵连、遭打压被罢免还乡。

老病的戚继光本已凄苦难耐,又得知弟媳病逝,弟弟被免官、去世,侄子夭折,妻子王氏见他到这般光景、无法承受,也分手弃他远走。一系列沉重打击,让戚继光无比悲伤。本就清廉刚直的人,哪有什么积蓄?此刻的戚继光已经连请医生抓药的钱都拿不出了。

万历十五年冬天一个冰冷的早晨,在山东蓬莱老家,贫病交加的戚继光离开了这个世界,年仅60岁。两年后,他的儿子进京请旨,朝廷才下诏祭葬。

戚继光调离蓟镇以后,边祸再起,蒙古部落又开始骚扰边关,鸡犬不宁;就连当年与戚继光言好发誓永不再犯的长昂,也背信弃义,重燃战火,屠戮边民。孟子曰:“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多么深刻的教训啊!

或许,这也是诠释明王朝灭亡因由的一个实证。

冰霜谁识抱关情?历尽沧桑的边城,风剥雨蚀的敌楼,似乎仍在替那些忠臣良将、那些埋骨他乡的戍卒,在久久地追问。据传,在月明风清的夜晚,在青山关、喜峰口这些古战场,会有隐隐的厮杀和伤病士兵的呻吟、哀号之声。我相信。那是历代守边御侮的将士们不朽的灵魂。

青山依旧在,鼙鼓已不闻。时空转换,蓟镇已然焕发新容。今天的青山关、喜峰口、景忠山,都已经成为名闻遐迩的旅游景区。斯人已去,边墙犹在,百年的风云,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这方土地和它的子民,正沐浴着新时代的明媚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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