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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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

□ 刘超

天突然间就变冷了。早上,开车上班,见路面的水已经结了冰。西北风呼啸着,法桐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又飘飘摇摇地落到冰面上。冬天,真的到了。心里突然蒸腾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二十多年前的乡镇岁月慢慢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1996年底,中专毕业的我被分配到一个离家二十公里远的乡镇。刚走出校门,我的内心满是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面对陌生人群时的惶恐。幸运的是我遇到的领导和同事都是极友好而和善的,在生活上关照我,在工作上也倾囊相授,使我在较短的时间里适应了最初步入社会的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乡镇工作对于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小姑娘来说着实是一种磨砺。因为离家远,又没有现在这样便捷的交通工具,我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能骑自行车回家。记忆里,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又特别爱下雪。路途中,我需要穿过一条小村子的商业街。这条街,商户比较集中,排水设施又不完善,人们会把废水泼到门口的雪地上,天气又冷,水和雪融合后结冰的路面就像镜子一样亮滑,即使我再小心翼翼地骑车,也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地摔倒。虽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不会摔得太痛,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个不太完美的自摔总是令年轻又腼腆的我无地自容,只能忍着疼、红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开,连车锁摔丢了都顾不得捡。

那时候,乡镇干部全部包村。我包的村子经济条件、村情民情都很不错,就是距离镇政府有点儿远。地里庄稼还没长起来的时候,我会骑自行车走田间的土路去村里,因为这样路途近一些;玉米、高梁长高的时候,我就得从相对较远的大路走,路上人多,安全。有紧急任务时,风里雨里烈日下都要说走就走。完成镇里交待的工作后,我会静静地坐在村部,听村干部们聊村里的人和事,偶尔也会和分管妇联、计生工作的村干部去各户转转,再看看孤寡老人。那位村干部大姨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办事大方泼辣,对我就像对小孩子般呵护。她家甜糯的红薯干和小院里瓜架上刚结成的小黄瓜、家里自制的懒豆腐令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垂涎欲滴。

包村工作任务繁重。大到走街串户征收零散税收,小到村务公开,包村干部都要参与。更新村务公开栏版面的任务总是由我和那个鼻梁上架着一幅花边眼镜的老会计完成。老会计看起来总是那副饱经世事处变不惊的样子,做起事来永远不紧不慢、有条不紊。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容貌在我的记忆里已不再那么清晰,但镜片后那笃定的眼神却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回想起来,那段包村的日子虽然艰难却切实磨炼了我。

除了包村,我的本职工作也很有挑战性。那时,综治办刚刚成立,县里又把我所在的乡镇定成综合治理试点单位。我和派出所、法庭、司法所的同志们一起,深入到村户调解纠纷,力争矛盾不出村、不出镇。家长里短、错综复杂的家庭矛盾和邻里纠纷使初出校门的我无所适从,看着老所长和同事们不辞辛苦地往村里、户里跑了一趟又一趟,苦口婆心地做工作,直到将矛盾解决,我看到了乡镇司法干部的朴实和不可或缺的作用,也逐渐适应并能出色完成工作任务。有时,为了去集市进行普法宣传,我们需要印制一些宣传资料发放给群众。乡镇没有复印机,我们就刻好蜡纸,再用手动油印机印出来。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一人手推一个沾满油墨的辊子,一人一张张掀着,两个人配合把宣传单印好,稍不小心就会满手、满脸、满身都粘到油墨,经常是印好一摞宣传单,我和同事都成了“小墨人”。

尽管在乡镇工作辛苦,但大孩子的天性使然,工作之余的我依然很快乐。桃花盛开的季节,我会和同事小姐妹去桃园看农民给桃树剪枝,偶尔也会讨一两枝桃花,把春天插在罐头瓶里,装点着那间小小的宿舍。菱角成熟的季节,下班后,我会和同宿舍的同事骑好几公里的自行车去越支大桥下采菱角。水面很大,我们又不敢下水,只好在河边用树枝把菱角秧拽到岸上来摘,稍不小心就会湿了鞋子。工作日的晚上,我们这些家在城里的年轻人,经常会去在镇政府附近租房住的同事家,大伙儿一起包包子改善伙食。一群大孩子在炉火正旺的地炉子旁边,看着热气腾腾的蒸锅,边热火朝天地聊天边等包子熟的场景成了我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温馨。

工作三年后,我调回了县城。收到调令后,我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心里五味杂陈。虽然乡镇生活不便,但我已从心底爱上了这里。从此,乡镇生活也就成了美好的回忆。后来,因为公事,前些年我又回去过两次。曾经的领导、同事有很多都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那里,偶尔和留守在乡镇的老同事通电话,就像面对多年的亲人一般亲切。曾经共同度过的三年时光,三年的互帮互助,我们已经处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姊妹。

算起来,我从乡镇调出已经快25年了。每每和朋友们眉飞色舞地谈起那段日子,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总会令她们莞尔一笑。前些日子,朋友回老家,路过镇政府西侧的那条路,拍了张照片给我。道路两侧的柳树已经长成了繁茂的大树,枝叶搭结成一个天然的拱门。看着这条在我乡镇工作岁月中还是乡间土路的柏油路,我的心里五味杂陈。25年,这个小镇的基础设施完善了,百姓富裕了,虽然已经不再是我曾经见过的样子,但她变得更好了。苏轼的《定风波》里有这样几句:“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是啊,此心安处是吾乡。在我的心里,我的生命里,我已经将那个小镇当成了故乡,要不为何过了这么久,我依然会经常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段工作、生活在那里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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