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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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微尘相见亲

□ 雷蕾

晚上遛弯,我在路边的一辆三马子车上买了一袋甜瓜——长长的羊角蜜瓜和圆圆的绿宝石瓜,四斤,十元。我买完后,红花棉褥子上,还有一小堆碧绿的甜瓜静静躺着。卖瓜小贩守着红花褥子上碧绿的瓜,神色平静,没有一点心急火燎,只微微流露一丝即将收摊回家的释然。

一个男人走过来,卖瓜人想招揽到今天最后一位顾客:“自家产的,甜着呢,便宜处理。”我看着路灯下卖掉最后一秤瓜的小贩,又看了一下手机,是晚上的差八分十点。

如果顺利的话,眼前这位五十来岁的瘦小男子,将在夜里十二点左右回到自己的家。

他告诉我:他从遵化来市里卖瓜,单程需要两个小时。

他没有告诉我的是:午夜时分,他开着三马子,“突突突”的声音划破寂静,路两侧庄稼斑驳的影子一闪而过。乡下的道路漆黑,微弱的车灯为他照亮极短的一段路。短短的一束光,伴着他穿过重重夜色,一点点丈量回家的路。终于,在乡村的犬吠声中,他看到了那盏熟悉的,执着地为夜归人亮着的灯。他的妻子可能还没睡,为他留的晚饭还在锅里温着……

他没告诉我的还有很多:今天傍晚时分,他遭遇了一场疾雨,他湿漉漉的头发泄露了秘密。他没有告诉我,他如何从自家地里采摘下亲手种植的农作物,靠一双勤劳的手,一对不知疲倦的脚,养活一家老小。他没有告诉我,在乡村到城市的路上,他往返了多少次多少年。他也没有告诉我,田间地头和漫漫长路上,他顶着的星斗是如何璀璨,草木上的露珠是如何晶莹。霜风、雾气、雨雪、泥泞带给他的,是否算得上艰辛,是否不动声色苍老了他的容颜。

他没有告诉我的,我都知道。

“两个小时就到家了。”他说的时候,把重音放在了“就”上,语气轻松平和,所有的辛苦都云淡风轻。我也云淡风轻地听,没有对他的辛苦表示任何惊异与“同情”。

我没有资格同情他,不会泛滥廉价同情心。最重要的一点,我始终觉得,我和他是相同的。从某一层面来看,我在城市,生活更为便利,占有的物质资源更丰富,工作相对体面,不用起早贪黑、付出过多的体力劳动……

可是,我依然深深感觉,我和他,和他们一样。我们真正所需的不过是相同的阳光、空气和水,需要一蔬一饭,二分真诚以及三分善意。这些东西,会带给我们相同的温饱、踏实与愉悦。是真切的生命所需与体验。

也正因这份认同感,我才喜欢关注卖瓜男子这样出地摊的人,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停下脚步,买点他们的货物。他们落于尘埃,活得自足、平和、蓬蓬勃勃,传达出一种怡然自得的态度。或许偶有对谋生不易的抱怨,也会很快烟消云散,他们更多的是顺天乐命,似乎披星戴月、汗水劳碌都应负应担。所以,据说哲学家罗素来访中国,看到贩夫走卒,虽辛苦劳作,却满面笑容,仿佛罗汉菩萨,大受感动。

不同之处是,这些栉风沐雨在街角路边谋生的人,他们投映在我的生活中,更投映在我的心上,使我感受到生命的热气蒸腾,获得满满元气。从他们身上,我更多思省生活本真的价值,知晓虚浮虚妄终将是一堆灰烬,可以相对容易地从灰烬中辨识真金。

也许前世,我和他们是同一匹纯棉花布,经纬相牵,花色相连。今生,我与他们同为微尘众生散落烟火人间。一朝有情相遇,便惺惺相惜,如同看见另一个自己,有难以割舍的柔软与相亲。

同为微尘众生,日日相见,依旧觉得明艳照眼,相看不厌,常看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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