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生活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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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南风起

□ 刘小丽

小的时候,我总是辨不清东南西北,更别说去辨别风向了。母亲每每会说:“南风来了,麦秋就不远了。”于是,我就把自己抛到一望无际的麦地里,去辨别风吹来的方向。可终究,还是辨不清。

那个时候,父亲还在窑上干活,庄稼地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获,都是母亲说了算。母亲似乎对风向抓得很准。无论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只要她往原野里一站,一说一个准。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我这个大字不识的母亲是神一样的存在。

刮了一夜的风,我听到碎石瓦砾滚动的声音,浑身瑟缩。那个时候,没有白墙红瓦的高门大院,没有溜光水滑的地面,也没有隔音的玻璃窗户。两个妹妹倒是睡得安稳,丝毫不受外面狂风的干扰。所以,胆战心惊的我便羡慕起她们。母亲却说:“你不也是在那个年龄过来的。”我却觉得不一样,因为父亲不在家,我是长姐,心惊和年龄无关。

第二天早上,我才睁开眼,母亲已经喜滋滋地从外面进来了。她进门就嚷:“南风一来,麦子一夜就黄了呢!”果真,没过几天,我们就放了麦秋假。老师布置的勤工俭学任务,永远是父母要挟我干活的有力武器。偶尔想着偷懒的我会以看妹妹为由,拒绝下地。可是,狡猾的奶奶总会在父母要妥协的时候,开腔说:“俩孩子有我照顾呢!还有,饭食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看着孩子就做了。”也的确,因为有奶奶在,父母干活常常忘了时间,午后一点两点回来不足为奇。

有的时候,他们会奖励我回家一趟。当然,这是有条件的,我得负责给他们带饭。每次有了回家的机会,我总会趁机和妹妹们玩会,还美其名曰:“看着她们。”奶奶从来不会给我留面子,一边炸呼:“平时让你看,你咋偷溜啊?”一边又催:“快走,你爸妈还饿着呢!”奶奶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于是,我便快马加鞭地赶到地里。当然,到了地里,我也就又开始接受“劳动改造”了。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父母割麦了。倔强的我,虽然捆不瓷实,却执意自己捆麦。在装车的时候,父亲装到我割的麦,总要皱眉头,却不曾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父母胡乱吃几口饭,然后继续劳作。我忙里偷闲的时候,就会想:为啥一到麦秋忙碌的父亲就很少上班了?平时父亲夜里上班,白天总会呼呼大睡。即使妹妹们吵得很凶,也丝毫不会影响到他。可是,为啥一到麦秋的时候,父亲似乎被打了鸡血似的,一天一夜也睡不了几个小时的觉呢?母亲说:“麦收一季,就得抢收。”父亲说:“庄稼人就得干庄稼人的事,就是少赚点钱,少休息会,也得把麦子抢回来。”

好不容易,我们一家人抢收回来的麦子像金山一样堆在大门口。父亲会操起铡刀把麦子拦腰铡断。我当时的工作是运输。每次把麦捆放到铡刀跟前我就会害怕。父亲跟我回忆爷爷时,总会赞叹当年爷爷评剧唱得多么好!他说:“我最难忘的是,你爷爷在台上唱《秦香莲》里的陈世美。包公有三口铡刀,一口是龙头铡,铡的是目无王法的皇亲国戚;一口是虎头铡,铡的是知法犯法的贪官污吏;一口是狗头铡,铡的是横行霸道的地方霸主。包公的一句“铡”,有人就抬起你爷爷往铡刀里面塞。我当时小,就会哭闹,不让铡。”父亲每每回顾这段往事的时候,神情总会很专注。我想,那是对逝去多年,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爷爷的思念。因为有了这段往事,我便觉得父亲面对一个个涌来的麦捆时,他手握铡刀把,展现出来的如刽子手般的无情是装出来的。不过,父亲不承认。

接下来,父亲得去追打麦机。因为村里各家各户都抓紧抢麦,所以很多的时候,只能在夜里打麦。门口挑个灯泡,我、母亲和父亲各司其职。每次打麦机走后,我看着灰头土脸的父母,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父母堆麦垛,搬麦袋,一忙就到了半夜。偶尔,奶奶会央求我陪她一起挑麦根里的麦穗。但,我的眼皮总会打架,支撑不了多久。奶奶只好同意我去睡觉。半夜里,我睁眼下床方便的时候,就听到父母正在谈论今年的收成情况。

好不容易到家的麦子还不算最后的收获。晾麦也是个很熬人的活。俗话说:“六月的天,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大家午休才睡着,我就被母亲催醒。睁开眼的时候,屋外已经是电闪雷鸣了。我赶紧下床,和母亲一起收麦。可是,才收好,调皮的阳光又出来了。于是,在晒与不晒中徘徊的母亲,总会在犹豫片刻后,下一声命令:“晒。”然后,我只能不情愿地和母亲一起把才聚好的麦再一次摊开。收完麦后,父亲就恢复了日常,奶奶也回了叔叔家。晒麦的重任就落在母亲身上,而她唯一的帮工就是我。

终于,我通过了父母的审核,顺利完成了勤工俭学的任务,远离了农活,回到学校,回到了我的课堂。而父母在望着丰收的麦子喜笑颜开之后,总会分出一部分,无奈地找个车,把一袋袋的粮食运到粮库交公粮。

转眼,往事成了回忆。父母老了,农村也早有了收割机。曾经繁琐的麦秋变得简单起来。我们姐妹也都长大成人,如果要干,一呼而应。去年父母因为腰间盘突出,不放心地看着我们一点点把麦子装进粮仓。如今,也早已经没有了交公粮的任务。所打的每一粒麦子都是他们的。面对着收获的麦子,母亲却叹息着:“老了,如今,都拿这些麦子没办法了。即使有了收割机,简单的晒麦都无能为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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