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老家小院的眷恋,结婚的时候买房,我首先考虑的就是平房。
相中的房子有些年头了,稍显陈旧,远不如老家亮亮堂堂的三间大正房那么宽敞。唯一让我欣慰的便是那院子,比老家的院子大了将近两倍,可以让我为所欲为。
旧房主曾经种了满院子的“死不了”,那东西的生命力异常顽强,不需要打理,待到春来自然撒播得四处都是,花朵颜色也繁多,开成一片也煞是好看,我便由它去了。东侧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棵香椿树,枝干粗壮,叶子繁茂,为了每年早春的那口鲜嫩椿芽,自然也被我留下。
树下曾种过韭菜,听闻韭菜是宿根植物,从小没有跟农作物打过交道的我以为它们会像“死不了”一样自己生长呢,没想到最后它们竟然柔弱得如同一蓬营养不良的杂草。尽管管理韭菜以失败告终,但我还是觉得有这么一大片土地,自己该做个“地主”了。于是我拿出一种拓荒精神来,愣是将小院的东侧开垦成了一块一块的菜地。生菜、茴香、水萝卜、茄子、西红柿……各种种子播种下去,天天浇水施肥,巴望着能有大丰收。然而,毕竟没有经验,除了生菜长得异常水灵茂盛之外,其余蔬菜全军覆没。茴香只出了几个稀稀拉拉永远长不大的小苗;水萝卜叶子倒是长得水灵,就是光长叶子不长萝卜;茄子干脆开完花就罢工了;西红柿更是连花都不曾开,就被虫子给包围了……于是,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给自己掰好多生菜叶子蘸酱吃,剩下的还装满满一篮子,殷勤地给老妈送过去,老妈吃不完还会分送给邻里。好歹,那也是我辛苦的成果啊!不过,这“地主”真的是不好当呢!
后来,老公看我浪费着大片土地也收获不出“果实”,就把小院东侧改成了养殖大棚,开始养兔子。也是那一年,我才知道兔子也分好多品种,并喜欢上一种叫八点黑的獭兔。我还慢慢知道了怎么去给兔子添水、上料,甚至在老公不在家的时候不得不奓着胆子将那些刚出生不久的不知道怎么爬出来的小兔崽子们一个个捡回窝里,感受着那些肉粉粉的小家伙在掌心蠕动,吓得半死还不敢出声,那份奇特经历至今记忆犹新。
院子里还养了好几条狗。小京巴乐乐、大狼狗宝宝、黑色的土狗贝贝、卷毛的豆豆……乐乐喜欢我给它拴上狗绳带它出去遛弯,我还给它脖子上系上了小铃铛,跑动起来满院子都是叮铃铃的悦耳的声音。宝宝虽然是只狼青,却是我从小一点点喂养起来的,因此性格特别好,只要我跟它说“按摩”,马上就会四脚朝天露出它最薄弱的小肚皮,让我的脚轻轻地帮它揉。甚至有时候我不说,它还主动地用两只前爪抱着我的脚,然后自己打个滚,主动要求做按摩。据说,这种动物身体最薄弱的部分就是肚子,如果它肯把自己的肚子露出来,那说明它是百分百相信你的。贝贝被安排在大门口专门做值守任务,平日里是用链子拴起来的。记得我带它去打疫苗的时候,很多人看到它黝黑的皮毛以及大块头,都挺怕的,我就用狗链牵着它,然后抚摸它的头,告诉它乖乖的,要听话,打完针就回家。它居然能够听懂我的话,一声不出,很合作地打完了疫苗。只是有一年夏天,拴它的链子不知怎么开了,它跑到了屋子里,我穿条牛仔短裤往外撵它的时候,它似乎被吓到了,转身咬到我的腿,我吓得大喊,它赶紧松开了。当时只是破了点皮,其实它也是根本没舍得真用力咬我,许是跟我一样只想吓吓对方而已。豆豆小时候我们都以为它是一条小巴狗,因为卷卷的毛很可爱,谁知道后来竟然越长越大居然有点金毛的样子了,可见并不是一条纯种狗。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最有福的那条狗,因为除了它最后是寿终正寝之外,其余的不是走失了,就是早早出了意外而亡。此后,我再不养狗。
院子西侧有一半是用来储物的棚子间。自从东侧盖了兔棚之后,院子里也就只剩下边边角角了。东窗下我种了一株蔷薇,还有一丛金银花。最初两年没什么感觉,后来越长越茂盛,那蔷薇甚至都有钻窗而入的趋势,那棵金银花更是迫不及待地爬上了邻家的墙头。每到花开时节,除了满目繁花之外,更是芳香四溢。有时候明明瞧着还要过两天花才会开的,第二天突然就盛放了。那些粉的、黄的、白的花朵,间杂在绿叶间,闹喧喧的样子煞是可喜。
一次,一个喜欢禅修的朋友送我一棵竹子,据说这种植物是认主的,不是谁都可以养活。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它栽植在西窗前。原本它距离窗子还有四五米的距离,不曾想几年之后,竹丛竟然蔓延了半个院子,推开西侧的窗子,便会有满眼翠竹映入眼帘。春末夏初的日子里,搬把藤椅半躺在竹丛中,拿着一本书,偶尔翻上两页,或者将书放在脸上遮挡着阳光,似睡非睡间,自有那种“独坐幽篁里”的惬意与清幽之趣。因为并没怎么刻意用心去打理,因此对这一丛竹子创造的奇迹以及带给我的乐趣至今仍然感到兴奋莫名。
竹林茂密的那年,老公从集市上淘来一节发芽的莲藕。于是,两个人用了一个多小时在竹子北侧挖了一个深坑,将家里原本没用的一口旧水缸埋了三分之二在地下,又从很远的河沟里挖来了黑泥填入缸底,加入多半缸水,将莲藕倾斜四十五度埋进去。那个夏天,一缸的荷叶擎着小伞在院子里招摇,偶尔也有只小青蛙在夜晚里凑凑热闹,让人不禁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来。只不过,这一缸的荷叶虽然田田可人,却没有开出半枝荷花。倒是那河泥里自带的睡莲开出了几朵花,那精致小巧的乳白色花瓣看起来纤弱却又透着骨子里的坚强,就那么不声不响的,在大片的荷叶掩映下,悄然地开着,兀自美丽着,哪怕不被重视,哪怕错过了人们的欣赏似乎也并不在意。若不是因为我每天仔细地守候观察那一缸荷的生长情况,差一点就与这静默的美丽失之交臂了。
某次去山里,我看到一种小灌木很可爱,叶片轻薄嫩绿,虽然叫不上名字,却觉得非常投缘,于是在土质疏松的地方挑了小小的一棵,不怎么费力就拔了下来。我猜测这种野生的植物生命力肯定是极强的,果不其然,经过一天的折腾后,我回到家里,把它栽植在竹林旁边,一夜之后它就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样子。甚至在第二年,不仅长高了,还开出了小米粒般大小的黄花,一簇簇,一串串,有着淡淡的馨香,样子有点像米兰,味道却又大不相同。
就这样,我一点点地把院子的角角落落全都栽上了各种花花草草:仿佛永远开不完的粉色、黄色的大月季花,总是偷偷只管长个子却不喜欢开花的野百合,长在花盆里的玉树,扔上一个夏天仍旧会如时开花的仙人球,从别处移栽来的紫藤,院门外春天时怒放的白色丁香,花开不断的紫色、红色的四季菊……每个季节的小院里都有着不同的喧嚣与热闹。
我以为这个院子的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会一直陪着我,直到它们都越来越高大茁壮,而我逐渐老去。然而,旧城改造开始了,我们所处的街道被划进了规划范围,自此我永远失去了故居,失去了小院,住进了钢筋水泥的丛林里。